第16頁
朱麗葉: 這是一陣什麼風暴,一會兒又倒轉方向!羅密歐給人殺了,提伯爾特又死了嗎?一個是我的最親愛的表哥,一個是我的更親愛的夫君?那麼,可怕的號角,宣佈世界末日的來臨吧!要是這樣兩個人都可以死去,誰還應該活在這世上?
乳媼: 提伯爾特死了,羅密歐放逐了;羅密歐殺了提伯爾特,他現在被放逐了。
朱麗葉: 上帝啊!提伯爾特是死在羅密歐手裡的嗎?
乳媼: 是的,是的;唉!是的。
朱麗葉: 啊,花一樣的面龐裡藏著蛇一樣的心!那一條惡龍曾經棲息在這樣清雅的洞府裡?美麗的暴君!天使般的魔鬼!披著白鴿羽毛的烏鴉!豺狼一樣殘忍的羔羊!聖潔的外表包覆著醜惡的實質!你的內心剛巧和你的形狀相反,一個萬惡的聖人,一個莊嚴的奸徒!造物主啊!你為什麼要從地獄裡提出這一個惡魔的靈魂,把它安放在這樣可愛的一座肉體的天堂裡?哪一本邪惡的書籍曾經裝訂得這樣美觀?啊!誰想得到這樣一座富麗的宮殿裡,會容納著欺人的虛偽!
乳媼: 男人都靠不住,沒有良心,沒有真心的;誰都是三心二意,反覆無常,奸惡多端,儘是些騙子。啊!我的人呢?快給我倒點兒酒來;這些悲傷煩惱,已經使我老起來了。願恥辱降臨到羅密歐的頭上!
朱麗葉: 你說出這樣的願望,你的舌頭上就應該長起水皰來!恥辱從來不曾和他在一起,它不敢侵上他的眉宇,因為那是君臨天下的榮譽的寶座。啊!我剛纔把他這樣辱罵,我真是個畜生!
乳媼: 殺死了你的族兄的人,你還說他好話嗎?
朱麗葉: 他是我的丈夫,我應當說他壞話嗎?啊!我的可憐的丈夫!你的三小時的妻子都這樣淩辱你的名字,誰還會對它說一句溫情的慰藉呢?可是你這惡人,你為什麼殺死我的哥哥?他要是不殺死我的哥哥,我的凶惡的哥哥就會殺死我的丈夫。回去吧,愚蠢的眼淚,流回到你的源頭;你那滴滴的細流,本來是悲哀的傾注,可是你卻錯把它呈獻給喜悅。我的丈夫活著,他沒有被提伯爾特殺死;提伯爾特死了,他想要殺死我的丈夫!這明明是喜訊,我為什麼要哭泣呢?還有兩個字比提伯爾特的死更使我痛心,像一柄利刃刺進了我的胸中;我但願忘了它們,可是唉!它們緊緊地牢附在我的記憶裡,就像縈迴在罪人腦中的不可宥恕的罪惡。「提伯爾特死了,羅密歐放逐了!」放逐了!這「放逐」兩個字,就等於殺死了一萬個提伯爾特。單單提伯爾特的死,已經可以令人傷心了;即使禍不單行,必須在「提伯爾特死了」這一句話以後,再接上一句不幸的消息,為什麼不說你的父親,或是你的母親,或是父母兩人都死了,那也可以引起一點人情之常的哀悼?可是在提伯爾特的噩耗以後,再接連一記更大的打擊,「羅密歐放逐了!」這句話簡直等於說,父親、母親、提伯爾特、羅密歐、朱麗葉,一起被殺,一起死了。「羅密歐放逐了!」這一句話裡麵包含著無窮無際、無極無限的死亡,沒有字句能夠形容出這裡面藴蓄著的悲傷。——奶媽,我的父親、我的母親呢?
乳媼: 他們正在撫著提伯爾特的屍體痛哭。你要去看他們嗎?讓我帶著你去。
朱麗葉: 讓他們用眼淚洗滌他的傷口,我的眼淚是要留著為羅密歐的放逐而哀哭的。拾起那些繩子來。可憐的繩子,你是失望了,我們倆都失望了,因為羅密歐已經被放逐;他要藉著你做接引相思的橋樑,可是我卻要做一個獨守空閨的怨女而死去。來,繩兒;來,奶媽。我要去睡上我的新床,把我的童貞奉獻給死亡!
乳媼: 那麼你快到房裡去吧;我去找羅密歐來安慰你,我知道他在什麼地方。聽著,你的羅密歐今天晚上一定會來看你;他現在躲在勞倫斯神父的寺院裡,我就去找他。
朱麗葉: 啊!你快去找他;把這指環拿去給我的忠心的騎士,叫他來作一次最後的訣別。(各下。)
第三場同前。勞倫斯神父的寺院
勞倫斯神父上。
勞倫斯: 羅密歐,跑出來;出來吧,你受驚的人,你已經和坎坷的命運結下了不解之緣。
羅密歐上。
羅密歐: 神父,什麼消息?親王的判決怎樣?還有什麼我所不知道的不幸的事情將要來找我?
勞倫斯: 我的好孩子,你已經遭逢到太多的不幸了。我來報告你親王的判決。
羅密歐: 除了死罪以外,還會有什麼判決?
勞倫斯: 他的判決是很溫和的:他並不判你死罪,只宣佈把你放逐。
羅密歐: 嘿!放逐!慈悲一點,還是說「死」吧!不要說「放逐」,因為放逐比死還要可怕。
勞倫斯: 你必須立刻離開維洛那境內。不要懊惱,這是一個廣大的世界。
羅密歐: 在維洛那城以外沒有別的世界,只有地獄的苦難;所以從維洛那放逐,就是從這世界上放逐,也就是死。明明是死,你卻說是放逐,這就等於用一柄利斧砍下我的頭,反因為自己犯了殺人罪而揚揚得意。
勞倫斯: 噯喲,罪過罪過!你怎麼可以這樣不知恩德!你所犯的過失,按照法律本來應該處死,幸虧親王仁慈,特別對你開恩,才把可怕的死罪改成了放逐;這明明是莫大的恩典,你卻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