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頁
那種多少有點靠不住的科學,如果帶來什麼驚人的事情,倒也可以利用;但是主要講,中世紀以及現時的中古味頂重的東西最使他們歡喜。他們經常跟過去的或現在的現實完全斷絶了關係。在這點上,《老舟子吟》(The Ancient Mariner)是典型,而柯勒律治的《忽必烈汗》(KublaKhan)也很難說是馬可波羅寫的那位歷史君主。浪漫主義者的地理很有趣:從上都到「荒涼的寇剌子米亞海岸」,他們注意的儘是遙遠的、亞細亞的或古代的地方。
浪漫主義運動儘管起源於盧梭,最初大體是德國人的運動。德國的浪漫主義者們在十八世紀末都還年輕,也正是當年輕的時候他們在自己的看法上表現出最富有特色之處。那些沒有幸運夭折的人,到末了讓個性泯沒在天主教的齊一模式中。(一個浪漫主義者如果原來從出生是個新教徒,他可以成為天主教徒;但若不是這樣,就不大能當天主教徒,因為他必須把天主教信仰和反抗結合起來。)德國浪漫主義者對柯勒律治和雪萊起了影響;與德國的影響無關,浪漫主義觀點在十九世紀初葉在英國流行開。在法國,自王政復辟以後,直到維克托‧雨果,浪漫主義觀點大盛,固然那是一種弱化的浪漫主義觀點了。在美國,從梅厄韋爾(Melville)、索婁(Thoreau)和布洛克農場可以見到近乎純粹的浪漫主義觀點;稍有緩和的,從愛默生(Emerson)和霍桑(Hawthorne)也見得到。雖然浪漫主義者傾向于舊教,但是在他們的看法上的個人主義方面,總有一種什麼牢固不拔的新教成分,而且在塑造風俗、輿論和制度方面,他們取得的永久性成功几乎完全限于新教國家。
英國的浪漫主義的端倪在諷刺作家的作品裡見得到。在謝立丹(Sheridan)的《情敵》(Rivals)(
1775)中,女主人公決意寧為愛情嫁一窮漢,而不嫁給一個有錢男人來討好她的監護人和他的父母;然而,他們選中的那個富人化個假名,偽充貧窮向她求愛,贏得了她的愛情。貞‧奧斯丁(Jane Austen)在《諾桑格府》(Northan-gerAbbey)和《理智與情感》(SenseandSensibility)(
1797—
8)中嘲笑了浪漫主義者。《諾桑格府》裡有這麼一個女主人公:她被
1794年出版的瑞德克里弗夫人(Mrs.Radclieee)寫的超浪漫主義的《烏鐸爾佛的奧秘》(Mysteries of Udolpho)引入了迷途。英國第一個‧好‧的浪漫主義作品就是柯勒律治的《老舟子吟》——姑且撒開佈雷克不談,因為他是一個孤獨的、瑞典寶利教派的信徒,難說是任何「運動」的一部分。《老舟子吟》發表在
1799年;柯勒律治不幸由魏志伍德家供給了錢,翌年進了格廷根大學,沉溺在康德哲學裡,這並沒使他的詩進一步工練。
在柯勒律治、華茲渥斯(Wordsworth)和騷濟(Southey)成了反動者之後,對法國大革命和拿破崙的憎恨暫時遏止住英國的浪漫主義。但是不久拜侖、雪萊和濟慈使它又復活了,且多少可說支配了整個維多利亞時代。
瑪麗‧雪萊的《弗朗肯士坦》(Erankenstein)是在阿爾卑斯山的浪漫情調的景色中與拜倫談話的靈感啟發下寫成的,其內容几乎可以看成是一部寓言體的、預言性的浪漫主義發展史。弗朗肯士坦的怪物並不像俗語中把他說的那樣,是‧不‧折‧不‧扣‧的怪物,他最初也是個溫良和善的生靈,渴望人間的柔情;但是,他打算得到一些人的愛,而他的醜陋倒激其那些人的恐怖,於是逼得他凶暴憤恨起來。這怪物隱着身形觀察一家善良的貧苦小農,暗中幫助他們勞動。最後他決意讓他們知道他:
「我越多見他們,我要求得到他們的庇護和照顧的慾望越強;我的心渴望為這些溫良可親的人所認識,為他們所愛;看見他們把和美的容顏含情對著我,便是我的極度奢望了。我不敢想他們會懷着輕蔑和恐怖躲開我。」
然而,他們真這樣躲開了。於是他首先要求創造他的人創造一個類似他自己的女性,等這件事一遭到拒絶,他便致力把弗朗肯士坦愛的所有人一個一個殺害,不過,甚至在這時候,當他完成了全部殺害,眼盯着弗朗肯士坦的屍首,那怪物的‧情‧操依然是高貴的:
「這也是我的犧牲者!殺害了他,我罪惡滿盈;我此身的這位可憐的守護神受傷到底了!哦,弗朗肯士坦!你這寬宏大量、捨己為人的人啊!我現在求你饒恕我又有什麼用?是我,毀滅了你所愛的一切人,因而無可輓救地毀滅了你。天哪!他冰涼了,他不能回答我的話……當我把我的可怕的罪孽總賬瀏覽一遍時,我不能相信我還是從前那個在思想中對善德的美和尊嚴曾充滿着崇高超絶的幻想的生靈。但事實正是如此;墮凡的天使成了惡毒的魔鬼。然而連神和人的那個仇敵在淒苦悲涼當中也有朋友夥伴;可是我孤單。」
這種心理如果剝除掉浪漫主義形式,毫無不現實的地方,要想找類似的實例也不必要去搜尋重洋大盜或汪達爾人的國王。舊德國廢皇在竇恩對來訪的某個英國人慨嘆英國人不再喜歡他了。伯特博士在他寫的一本講少年犯的書裡,提到有個七歲男孩把另一個男孩弄到瑞珍特運河裡淹死。這孩子的理由是無論他一家人或他的同年輩的孩子們,對他全不表示愛。伯特博士以好意對待他,結果他成了一個有身分的公民;可是並沒有一個伯特博士來擔任改造弗朗肯士坦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