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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話,廢話!我還能夠找到更好的聽眾嗎?你是詩人,你比他們更理解我,而你的不吭聲的讚賞比那一陣陣暴風雨般的掌聲更為可貴……請隨便坐下,給我出個題目。」
這間狹小的陋室裡只有兩把椅子。一把已經破損,另一把上面堆滿了紙張和內衣。恰爾斯基只得坐在一口箱子上面。即興詩人從桌上拿過吉他,站在恰爾斯基面前,用瘦長的指頭依次撥弄琴弦,等待出題目。
「聽著!」恰爾斯基說,「給你出個題目:《詩人給自己詩歌選擇對象,公眾無權指揮他的靈感》」。
意大利人的眼睛閃耀着,他彈出幾個和音,神氣地揚起頭。然後,熱情奔放的詩句從他嘴裡和諧地傾瀉出來,表現了瞬息即變的感情……那些詩句恰爾斯基也還記得,我們的一個朋友從他那兒信手照字面抄錄如下:
詩人信步走,睜大眼睛,
但他沒有看到一個人;
陡然,一個過路的漢子
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告訴我,為什麼你漫無目的地潛行?
你剛剛攀登上高山的峰頂,
可又猛回頭朝下望,
你又打算向下滑行。
對這個整整齊齊的世界,
你看得朦朦朧朧;
火樣的熱情將你困頓,
渺小的事物時時把你吸引,使你激動。
天才,真正的詩人可不是這樣!
天才理應飛向天國,
真正的詩人有責任喚醒世人,
慎擇那最崇高的靈境。”
詩人回答:長風為什麼在峽谷狂嘯,
塵埃滾滾,葉舞迴風?
為什麼波平如鏡的海面上的艨艟,
卻又偏偏渴望長風來鼓動?
為什麼一匹鷹隼,凶狠,沉重,
從高山上向下俯衝,飛過寶塔,
棲身在乾枯的樹墩?請去問!
為什麼苔絲德夢娜偏偏愛上個黑鬼,
好比月芽兒愛上夜色朦朧?
就這樣!對長風、鷹隼
少女的心,沒有禁令!
詩人也一樣,好比那風之神,
他想要什麼,便帶走什麼;
又好比那鷹隼,任意翱翔,
決不向誰請示批准;
也好比苔絲德夢娜,
為了給自己心靈找個偶像,
偏偏把一個黑鬼來選中。
意大利人唱罷不語……恰爾斯基愕然沉默,深深被感動。
「怎麼樣?」即興詩人問。
恰爾斯基一把抓住他的手,使勁緊緊地握著。
「怎麼樣?」即興詩人又問,「到底如何?」
「了不起!」詩人回答,「說也真怪!別人的思想一碰到你的耳朵就立地化成你的神思,好象你早就孕育着它,愛撫着它,發展着它似的。這麼說,你竟然不費吹灰之力,沒有冷淡徬徨,沒有騷動不安,那是靈感降臨之前必然要出現的過程呵!了不起!真了不起!」
即興詩人回答道:
“任何天才都是不可解釋的。一位雕刻家從一塊卡拉拉雲石中看出隱藏於其中的邱比德並把他帶到世上來,用的是什麼方法呢?難道就是靠一口雕刀、一把鎚子鑿掉他的外殼嗎?
為什麼詩人的思想從他頭腦裡一下子亮相,就生出四個韻腳並且以同式音步走將出來呢?除了即興詩人自己,沒有任何人能夠瞭解諸般印象為什麼交替得這樣快,為什麼個人心頭的靈感跟別人從外部的命題之間竟有如此緊密的聯繫。這一點,我自己試圖解釋,可終究是枉然。好了!……回過頭,得談談我初次的演出了。你意下如何?票價定得多高才合適呢?切莫使聽眾覺得太貴,又不要讓我個人吃虧才好。據說,卡塔拉尼夫人演出,票價二十五個盧布,對嗎?那可是個好價錢呀!……”
恰爾斯基從詩壇的高處一下子跌落到帳房先生的板凳上,不大愉快。不過,他也深知衣食維艱,因而不惜屈身幫襯這位意大利人作錙銖必較的精打細算。這時,意大利人卻表現出一口吞的貪婪勁頭和對錢財天真無邪的愛戀。這使得恰爾斯基倒了胃口,於是趕忙止住他,庶幾使那由即興詩激起的興奮情緒不致喪失殆盡。心無二用的意大利人沒有注意到這一層,領着他穿過走廊,下了樓梯,對他深深幾個鞠躬,保證對他感激不盡。
第三章
票價十盧布,七時開演。
——演出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