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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懷着高尚的謙遜態度接受了對他的愛撫。他說話很少,但他的話頗有份量。波琳娜喜歡他,因為他是第一個能夠向她講解軍事行動和部隊運動情況的人。他叫她放心,向她證明:
俄國人的後撤並不是無意義的逃跑,既使法國人不安,也同樣使俄國人變得冷酷。
「而您,」波琳娜問他,「難道您不堅信你們的皇帝是不可戰勝的嗎?」西內庫爾(我就借用查果斯金給他取的這個名字,)沉默片刻,回答說,處在他的地位要開誠佈公會有點困難。波琳娜堅持要他回答。西內庫爾承認,法軍深入俄國心臟地帶的移動可能對他們是危險的,而
1812年的進軍,看來,已經結束了,但沒有任何決定意義。
「結束了?」波琳娜提出異議,「拿破崙還一直向前進,而我們一直後撤!」
「那就對我們更壞。」西內庫爾回答說,立刻換個話題。
波琳娜討厭我們鄰居們的膽小喪氣的預言和愚蠢的自我吹噓,但卻貪婪地傾聽以業務知識為基礎的冷靜的見解。我常常收到兄弟的信,那些信中是不可能有什麼見解的。信中有的是笑話,聰明的或者很壞的,有詢問關於波琳娜的一堆問題,有許多庸俗的保證愛她的話,還有其他等等。波琳娜讀着這些信,深感遺憾,聳聳肩膀。
「你應當承認,你的阿列克賽是個空虛已極的人。」她說,「在當前這種環境裡,他甚至從戰場上都可以找到一種方法來寫這些毫無價值的信。可以想見,今後在漫長的家庭生活中,他跟我會有什麼好談的呢?」她錯了。我兄弟的信之所以空洞,並非由於他本人靈魂低下,其原因蓋出於偏見,對我們婦女說來,尤其感到屈辱的偏見。他以為,跟女人交往必須使用與她們的理解力的弱點相適應的語言,而重要的題目跟她們不相干。這種見解普天之下都是不禮貌的,而在我國則更是愚不可及。無疑,跟那些只有上帝才曉得他們整天幹些什麼的男人相比,俄國婦女所受的教育更好,讀書更多,思考得也更多。
傳來了鮑羅金諾會戰的消息。全都談論這件事。每個人都有他自己最確切的消息,每個都有他一張犧牲者與負傷者的名單,我兄弟沒有寫信回家。我們非常激動。終於,一個萬事通來告知我們,我兄弟已經被俘了,與此同時,他又小聲告知波琳娜,說是他已經死了。波琳娜非常傷心。她並沒有愛上我兄弟,並且時常對他感到失望,但這一刻她在他身上看到了一個殉難者,一個英雄,並且避開我偷偷地哭。我幾次碰見她熱淚盈眶。這沒有令我驚訝。
我知道,在決定我們多災多難的祖國的命運時,她是參與了多麼有益的活動啊!
我不懷疑,她的憂傷還有另外的原因。
有一天早晨我在花園裡散步,我身旁是西內庫爾。我們正談論着波琳娜。我看出來,他是深感於她的非凡品質的,而她的美貌對他也產生了強烈的印象。我笑着暗示他,他的處境是最浪漫主義的了。——被敵人俘虜,受傷的騎士愛上了城堡的高貴的小姐,他打動了她的心,終於獲得了她的愛情,跟她結婚。
「不!」西內庫爾對我說,「公爵小姐把我看成俄羅斯的敵人,並且永遠不會同意離開自己的祖國。」正在這時波琳娜在林蔭道的另一端出現了,我們迎着她走去,她緩緩的步子朝我們靠攏來。她慘白的臉色令我吃驚。
「莫斯科淪陷了!」她告訴我,沒回答西內庫爾的鞠躬。我的心緊縮了,眼淚象小河一樣地流。西內庫爾不做聲,眼睛低垂。「高尚文明的法蘭西人!」她繼續說,嗓子由於憤怒而顫抖:「他們為了慶祝勝利,採用了一種可敬可佩的方式。他們放一把火燒了莫斯科。莫斯科已經燃燒兩天了。」
「您說什麼?」西內庫爾大叫,「不可能!」
「請等到晚上吧。」她乾巴巴地回答,「可能,您會看到天邊的紅光。」
「天呀!他完了!」西內庫爾說,「怎麼?難道您沒看到,莫斯科的大火就是整個法軍的滅亡,拿破崙將會無地容身,無法撐持了。他將被迫趕快撤退,通過破產的、堅壁清野的國土,冬季又逼近了,他將帶領一群怨聲載道、潰不成軍的部隊!您可以想象,法國人給自己造好了地獄!不!不!俄國人,是俄國人放火燒了莫斯科。真是可怕的、野蠻透頂的寬宏大量呵!現在,一切都見分曉:你們的祖國已經脫離了危險。可我們會怎麼樣呢?我們的皇帝會怎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