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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允許我在這兒說幾句題外話。我的天啦!說是我們不會用祖國語言閲讀和表達(似乎果真如此),為此詛咒我們這些可憐虫已經三十年了。(附註:《尤里·米羅斯拉夫斯基》的作者的斥罵尤其下流。我們都讀過他的大作,並且,他的小說是我們中間的一個女人翻譯成法文的。)我們是喜愛閲讀俄文作品的。但是問題在於,我國文學似乎不早于羅蒙諾索夫,並且還十分貧乏。當然,我國文學給我們產生了幾個優秀的詩人,但不能要求全體讀者都對詩歌特別愛好。散文中我們有卡拉姆辛的一部歷史著作。頭兩三部小說兩年或三年以前問世。而與此同時,在法、英、德諸國,書籍一本接一本出版,一本比一本好。我們甚至連翻譯的本子也看不到。而如果看到譯本,那麼,信不信由你,我寧可看原文。再看看我們的期刊雜誌吧!只有文學家才對它們感興趣。我們不得不從外國書籍中汲取一切信息和概念,因而我們用外語進行思維活動(至少那些思考着並注視人類思想發展的人是如此)。我國著名的文學家都向我承認這一點。我們的作家老是抱怨我們蔑視俄文書籍,真好比俄國商販抱怨我們在西赫列爾商店買帽子而不滿卡斯特羅姆女裁縫的作品。下面再回到本題。
世俗生活的回憶往往是平淡和價值不大的,甚至在歷史大時代中也如此。不過,一個旅行到莫斯科的女人的出現卻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個女人就是斯達爾夫人。①她到此正是夏天,那時大部分莫斯科居民已經分散到各地農村去了。慇勤好客的俄國人忙碌起來,他們不知道應該如何對待這位光榮的外國女士。自然,開了宴會。男女聚集,都想見識見識這位夫人。大部分人見識之後對她不大稱意。他們看到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胖胖的老太太,穿戴得跟她的年歲不相宜。他們不喜歡她的腔調,說話顯得太長,而衣袖太短。波琳娜的父親,在巴黎就認識了斯達爾夫人,請她赴宴。宴會上他蒐羅全莫斯科的才智之士。這兒我見到了寫作《柯琳娜》的女作家。她坐首席,兩肘擱在桌上,纖纖十指卷着紙喇叭玩,捲好又打開。看來,她心緒不寧,幾次想開口說話,但欲說還休。我們的聰明才智之士吃飽喝足,看來,他們對公爵的魚湯比對斯達爾夫人的談話更感興趣。女士們很拘謹。男女客人只是間或打破沉默,在歐洲名流面前心虛膽怯,確信自己思想何足道哉!宴會上波琳娜始終如坐針氈。客人們的注意力在鱘魚和斯達爾夫人之間顧此失彼,大家等候夫人的驚人妙語②,終於她說出了機帶雙敲的、甚至十分尖刻的話來。大夥兒恭維她,哈哈大笑,吃驚地竊竊私語。
公爵高興得忘乎所以。我對波琳娜瞟了一眼。她臉蛋緋紅,淚珠兒閃爍在她眼眶裡。客人們從餐桌邊站起身,完全跟斯達爾夫人融洽了。她又說了一句語意雙關的俏皮話。這句話,事後他們飛快向滿城散佈開去。
①斯達爾夫人(
1766—
1817)。法國浪漫主義女作家。
②原文為法文。
「你怎麼啦,親愛的?」我問波琳娜,難道一句笑話,稍微出格點兒,就能夠使你激動到這個程度嗎?”
「唉!親愛的!」波琳娜回答,「我絶望了!我們這個上流社會向這個非凡的女人顯示自己,這是多麼無聊呵!她習慣于被那些理解她的人所包圍。她的輝煌的見解、心靈強烈的震動和富有靈感的話語,他們永遠不會遺忘。對於引人入勝的、具有高深修養的談話,她習以為常了。而在這兒……我的天!整整三個鐘頭枯坐,她看不到一點思想的閃光,聽不到一句出色的話語。但見一張張沒開竅的臉龐,但見冥頑不靈、不可一世的架勢。如是而已!她怎能不氣悶?她好似熬了。她看出,他們要的是什麼,這些文明的猴子有能力理解的東西是什麼,於是,她便拋出一句語意雙關的俏皮話。這下子,他們便樂開了花,我為他們害臊,很痛心,想要痛哭一場……但是,讓她……」波琳娜熱情洋溢地繼續說下去:「讓她把關於我國上流社會的賤民活該得到的評價說出去吧!但至少她見到了我國純樸的人民,並且理解他們。你聽見了,她對那個為了討好這位外國女人竟異想天開嘲笑起俄國人的大鬍子的年老的討厭的小丑說了什麼話:『一百年以前捍衛了自己的大鬍子的人民,現在定能捍衛自己的腦袋。』她多麼可愛呵!我真喜歡她,憎惡迫害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