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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作為年青詩人的初試鋒芒之作的我的題辭並非全然不屑一顧,但是我自知並非天生的詩人,對於這個初步經驗,我還是感到滿意的。從此我的創作經驗將我捆綁在文學事業之上,我就不能夠跟文稿和墨水瓶分離了。我想降格以求弄弄散文。機會方來,我懶得作創作前的材料鑽研,懶得擬定提綱,懶得安排章節等等,我打算信手拈來零星的思想,不管它前因後果,不管它前後順序,大筆一揮,就記下那思想剛冒出來的一霎時的模樣。就這樣,整整兩天,我搜索枯腸,想出了如下的格言:
「若有人不服從理智之法則而聽憑情慾之擺佈者,彼當迷途難返,終將悔之晚矣!」這思想當然正確,但一點也不新鮮。把思想這玩意兒暫且扔到一邊,我就來抓小說。但是,由於不善於處置虛構的故事,我便選擇一些從各色人等口裡聽來的奇聞逸事,儘力渲染,繪聲繪影,有時竟至企圖用自己異想天開的奇葩異卉來妝飾真理。做這等小說的時候,我漸漸地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學會了表達得正確、順暢和自由。但是,很快我積存的材料用光了,我只得再次找尋文學活動的對象了。
應該扔掉瑣屑的和令人可疑的奇聞逸事而從事真實偉大事件的描述,這個打算早就激發了我的想象。做一個許多世紀與眾多民族的公正的法官、觀察者和預言家,我覺得,乃是作家能夠達到的最高境界。但是,以我這可憐的教育程度,我能夠寫出什麼樣的歷史呢?忠良博學之士,人材濟濟,不是早已超越了我嗎?有哪一種歷史題材不被他們囊括罄盡?叫我動手寫世界通史嗎?——修道院長米羅特的不朽巨著難道就不存在了?叫我轉到本國通史來嗎?那麼,在塔吉雪夫·鮑爾靜和戈裡可夫之後,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當我連斯拉夫文的數字還不熟悉的時候,我能埋在編年史的故紙堆中去發現古文獻的隱密的涵義嗎?我再打算弄弄小範圍的歷史,例如我省省會志,但這事也有不少障礙,我簡直難以克服。要進城去,拜會省長和主教,請求允許進入檔案庫和寺院典藏室,等等。而編寫本縣縣誌對我倒方便得多,但這種縣誌對於哲學家或實用主義者都索然寡味,對於文章妙手也不能提供材料。××改名為縣城始於
17××年,其唯一顯赫的事件記載于其史冊者,便是十年前的一場大火,燒掉了勸業場和縣府衙門。
一次意外的機緣解決了我的疑難。我的洗衣婦在閣樓上晾曬衣服,發現了一隻籃子,裡頭塞滿了一團破爛、鉋花和書本。全家都曉得我愛讀書。我的管家婆這時正跟我坐在一起。
面對我的稿本,我正咬着筆頭,尋思總結鄉下說長論短的經驗。管家婆得意洋洋,把一隻籃子拖進我房間,高興地大叫:「有書!有書!」
「有書!」我應和着,狂喜地奔到籃子旁邊。確實,我見到一堆書,綠的和藍的封面——這是一批陳年皇曆。這個發現使我熱情立即冷卻,但我總算高興得到這個意外之物,因為那終歸是書籍啊!慷慨解囊,我賞給那個洗衣婦半個銀盧布。
等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我便翻閲這些皇曆,很快我便被強烈地吸引進去了。這些皇曆,從
1744年到
1799年,五十五年沒有間斷。通常附加在曆書上以備記錄之用的藍色紙頁,寫滿了老式字型的文字。瞥一眼這些文字,我吃驚地發現,它們不但記載了風雨晦明的變化以及陳年流水賬目,也有關於戈琉辛諾村的沿革的簡短的敘述。我立即動手分析這批珍貴的筆記並且很快發現,這些筆記保持着嚴格的編年順序,構成了几乎整整一個世紀內我的祖傳田產的一部完整的歷史。此外,還包含着經濟、統計、氣象以及其他科學觀測的取之不盡的材料。從此以後,研究這些筆記完全占住了我的時間,因為我看出有可能從中整理出結構謹嚴的、令人心曠神怡和富於教育意義的文章。鑽研這批無比珍貴的文獻之際,我就開始尋找戈琉辛諾村村史新的根源。接着,獲得的證據無比豐富,令我吃驚。我花了整整六個月做資料研究,然後,進入早已期待的著述工作,多虧上帝開恩,我終於完成該項著作,其時為一千八百二十七年十一月上浣之三日。
此刻,好似那個其大名我已忘卻的某個與鄙人相類的史學家一樣,完成了甘苦自知的巨著,放下筆來,黯然傷神,步入花園,思緒萬端:我完成了何等的功業呵!我覺得,寫完戈琉辛諾村源流考以後,這個大千世界已經不需要我了,我已經盡了我的職責了,我該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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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我提供一份我編寫戈琉辛諾村源流考的原始材料的清單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