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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2年我被送往莫斯科,進了卡爾·伊凡諾維奇·梅勒寄宿學堂。在那兒我獃了不到三個月,因為在敵人拿破崙進攻以前放我們回家了。我又回到了鄉下。趕走操十二種語言的敵軍以後,又想把我再次送到莫斯科去看看動靜。卡爾·伊凡諾維奇回到了昔日學堂的瓦礫場沒有?或者,在相反的情況下,就打算把我送進另外一個學校。但我懇求母親把我留在鄉下,因為我的健康狀況不佳,不允許我早上七點鐘起床,而所有寄宿學校的作息制度通常都是如此規定的。因此,我長到十六歲,卻依然停留在發蒙階段,而跟我那幫調皮鬼玩棍棍球乃是我唯一的學科,此項學問還在寄宿學堂時我已獲得相當豐富的知識。
此時我進了××步兵團任士官生。在該團我一直獃到去年即
18××年。在團裡獃了這幾年,給我留下的愉快的印象不多,只除了兩件事,一是晉陞軍官,二是當褲兜裡總共只有一盧布六十戈比的時候突然贏了二百四十五盧布。慈愛的雙親相繼去世,我不得不退伍,回到祖傳宅子裡來。
這期間我的生活對我非常重要,因此我打算多嘮叨幾句。我得事先請求好心的讀者原諒,如若我把他的俯就之意用得不當的話。
那是個深秋陰雨的日子。到達驛站之後,我得轉路回戈琉辛諾村了,我僱了一輛馬車,沿著小路回家。雖然我生性文靜,但重睹度過我美好年華的那些地方的急不可耐的心情如此強烈地控制着我,以至我時不時地催促車伕,時而答應賞他酒錢,時而又威脅要狠狠揍他,我順手給他背脊上捅了兩三下,很靈驗,那效果比掏出和解開錢包還來得更快當。這個,我得承認,敲了他兩三下,在我生平是第一遭,因為車伕這幫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特別對勁。車伕趕着三套馬車,但我覺得,他是在按車伕的老章程辦事,揮舞鞭子,拉緊繮繩,確乎在規勸他的馬兒。終於,戈琉辛諾村的灌木林遙遙在望。過了十分鐘,馬車駛進庭院。我的心跳得厲害,心情說不出的激動,環顧四周,不見戈琉辛諾已經八年啦!一株株白樺,我親眼看見將它們栽在籬笆旁,如今已經長大,枝葉繁茂,直指藍天。庭院裡,舊時曾砌了三個方方正正的花壇,其間是一條鋪沙的甬道,而今業已變成未加修刈的草地,上面一頭黑色的母牛在吃草。我的車子在台階前停下。侍仆跑去開門,但門閂已經上鎖。百葉窗已經打開,房子似乎還有人居住,一個女人從僕人的廂房內走出來,問我找誰。當她得知老爺本人回來了,便再跑了回房。接着,一群群仆役將我團團圍住。我打從內心深處被感動了,眼見得一張張面熟的和陌生的面孔,我便跟他們一一友好地親吻。少年時我的淘氣鬼如今已成了當家人,而坐在地板上以供驅使的小丫頭而今已成了生兒育女的主婦。男子漢都哭了。
對娘們說話,我毫不客氣:「你可老了呀!」得到深情的回答:「而您呢,老爺?您可變醜了呀!」他們把我帶到後庭的台階,我的奶媽迎面竄來,一把抱住我,又哭又號,好似我成了歷盡艱辛的奧德修斯了。有人跑去給澡堂生火。廚子,由於無所事事,業已長了一大把鬍子,自告奮勇給我張羅午飯,或曰晚餐——因為天色已黑。當即給我打掃房間,那間房子裡原先住着奶媽跟我先母的丫鬟。我發覺自己已經棲身于舒舒服服的祖傳安樂窩裡了,二十三年前我正在這間房子裡呱呱落地。
將近有三個禮拜,我在忙忙碌碌中打發過去。我結交陪審員、貴族首席代表以及省裡各色官員人等。最終我接受了遺產並接管祖傳的這個田莊。我安定下來,但很快一種無所事事的煩悶開始折磨我。其時我還沒有結識善良的、可敬的鄰居××。管理田莊的事務我全不在行。被我指定為掌管鑰匙的全家總管的我的乳母所說的故事,總計由十五個家庭掌故構成,對於我本應妙趣橫生,但一經她的嘴巴說出來,就永遠單調乏味之至了。因此,對我來說,她本人就成了另一部《最新尺牘大全》,其中,我知道在哪一頁上可以找到哪一行。那本名副其實的《尺牘大全》我在倉庫裡一堆破爛中間找到了,它那樣子顯得很狼狽。我把它拿出來重見天日並且動手鑽研它,但庫爾岡諾夫對我已經喪失了昔日的魅力,我再讀了一遍,從此不再翻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