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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知道原因。莉莎承認,她以為她的行為是輕浮的,她後悔了,今天她不想失信,而這次相會是最後一次了,她請求他斷絶這種對他們絶無任何好處的往來。這一切,當然是用農民的土話說出來的。但那思想感情,對於一個農家姑娘,實在是太不平凡了,使得亞歷克賽大吃一驚。他鼓動如簧巧舌,一心想使阿庫琳娜回心轉意,說她的願望是無可指責的,答應她永不讓她因他而後悔,保證一切都服從她,千萬請求她不要剝奪他的唯一的快樂:單獨會見她,退一步說,即使隔天一次,一周兩次,也罷。他說這話,着實動了真情,這時他確實愛上她了。莉莎聽他說,不吭聲。
「答應我一句話,」她終於開口說了,“你可得永遠不到村裡去找我,或者去打聽我。
除了我指定的時間外答應我不找其他機會跟我見面。”
亞歷克賽用神聖的禮拜五發誓,但她笑着止住他。
「我不要你發誓,」莉莎說,「你答應一句話就夠了。」
這以後他們便友好地交談,一邊在森林裡漫步,最後莉莎說:時候到了,他們才分手。
亞歷克賽一個人留下來,他弄不明白,為什麼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姑娘只見面兩次就擁有了操縱他的力量。跟阿庫琳娜的交往對他來說具體一種新奇的魔力,雖然這個古怪的鄉下姑娘的指示他感到是個重負,但他腦子裡從沒閃現過不履行諾言的想法。亞歷克賽雖然手上戴了迷信的戒指,雖然跟人有過秘密通信,雖然有過陰鬱的絶望情緒,但他實際上倒是個熱心腸的好青年,有一顆純潔的、能感受純貞喜悅的心。
倘若放縱我的筆聽它寫下去,那我一定要不厭其詳地描繪一對年輕人如何相會,他倆互相傾慕之情和信賴之感如何與日俱增,他們做了些什麼事,談了什麼話,等等;可是我心裡明白,我的大多數讀者絶不會分享我的這一番樂趣。一般說來,那類不厭其煩的描繪難免甜得膩人。因此,我就從略了。要言不煩,只說兩個月還不到,我的亞歷克賽就已經愛得神魂顛倒了,而莉莎也不亞於他,只是比他沉靜點兒罷了。他倆只貪圖眼前的快活,很少考慮將來。
從此永不分離的念頭在他倆腦子裡出現得夠頻繁了,但他們從不互相說破。理由很顯然:亞歷克賽不論如何鍾情於可愛的阿庫琳娜,但他總不會忘記自己跟這貧家閨女之間存在的距離;而莉莎呢,她看到兩家父親之間存在的宿怨,不敢指望他們有朝一日能夠和解。此外,她的自尊心還暗中支使她存着模糊的浪漫的希望,但願見到杜吉洛沃村的少東家跪在普里魯琴諾村鐵匠女兒的腳底下。突然,發生了一件重大的事情,差點把他倆的關係徹底改變了。
一個晴朗寒冷的早晨(我們俄國的秋天這種日子很多),伊凡·彼得洛維奇·別列斯托夫騎馬出門去溜躂,在這種場合他總是帶著三條獵狗、一名馬伕和幾個手執響板的小廝。正當此時,格利高裡·伊凡諾維奇·穆羅姆斯基也受到好天氣的誘惑,吩咐套上那匹禿尾的牝馬,騎上它在自己英國化的田野上馳騁。跑到森林邊,他看到自己的鄰人身穿狐皮裏子的高加索外套,高傲地騎在馬上,那人正等着打兔子,小廝們大喊大叫,敲打響板,把野兔從灌木叢中轟出來。如果格利高裡·伊凡諾維奇能預見到這個不期而遇的情況,那他肯定會掉轉馬頭走另一條道。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他正碰上了別列斯托夫,發覺自己跟對方相距不過手槍射程那麼遠了。毫無辦法。穆羅姆斯基本是個有教養的歐洲人,他騎馬走近自己的宿仇跟前,彬彬有禮地向他表示歡迎。別列斯托夫回禮,同樣熱忱,彷彿被拴上鏈子的一頭狗熊按照馴獸人的命令向先生們行禮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