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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在農村獃過的我的讀者不可能設想,縣裡的小姐們是多麼的美啊!他們在清新的空氣裡,在自家花園的蘋果樹蔭下成長,她們從小小的書本裡吸取世界和人生的知識。孤寂、自由、讀書這三者很早就發展了她們心頭的感情和咱們懶洋洋的美人兒所不理解的愛慾。一聲鈴鐺,對於外省小姐,就等於一次冒險,坐車進城一次竟好比開創了人生一個時代,客人來訪則留下了長久的、有時竟是終生難忘的回憶。當然,誰也可以嘲笑她們的怪癖。但是,皮相的觀察者的譏笑是不能抹殺她們根本的優點的,其中主要的是:性情獨特,自成一格①。沒有這一點,照讓—波里②的說法,人類的偉大便不復存在了。兩個京城的婦女們可能受到更好的教育,但上流社會的積習很快就會磨平她們的性格,把她們的靈魂鑄造成一個模式,就好象監製出一批批金鈿銀釵一樣。說這個話,並非想指責和非難她們,不過,「我們的觀察繼續有效」,③誠如古代詮注家所說。
①原文為法文:個性。
②讓—皮裡(
1763—
1825),德國作家。
③原文為拉丁文。
亞歷克賽在咱們小姐們的圈子裡會引起什麼反響,那是不難猜想的。他是第一個在她們面前表現為潦倒失意和看破紅塵的人,第一個向她們抱怨生之歡樂已逝、青春花朵已殘的人,此外,他還戴了一枚烏黑的骷髏頭戒指。這一切在外省顯得過分新鮮,真是不同凡響。
眾家小姐怎能不將他想入非非呢?
不過,對他最感興趣的卻是我們那位英國迷的女兒莉莎,(或者,按格利高裡·伊凡諾維奇的叫法:蓓西)。兩家父親互不往來,她還沒見過亞歷克賽哩!而此時所有鄰居的女孩子談他卻談起了風。她芳齡十七,一雙黑黑的眼睛生氣勃勃,把她黝黑的小臉蛋裝點得格外動人。她是父親膝下的獨生女,因而嬌寵壞了。她的活潑任性和層出不窮的惡作劇可把父親逗樂了,但卻把家庭女教師密斯冉克遜搞得悲觀失望。這位小姐是個古板的四十歲的老姑娘,臉上撲粉畫眉,一年讀兩遍《帕米拉》①,薪俸四千盧布,抱怨在這野蠻的俄羅斯真堪悶死人也!
①英國作家裡查生(
1689—
1761)的小說。
使女納斯嘉服侍莉莎,她年紀要大一點,但輕舉妄動跟她小姐一個樣。莉莎非常喜歡她,把心頭一切秘密都告訴她,跟她合謀想出許多鬼花樣。一句話,納斯嘉在普里魯琴諾村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其地位比德國悲劇中的任何貼心女仆要高得多。
「讓我今日就去做客。」一天納斯嘉給小姐穿衣服時說。
「好呀!到哪裡去做客?」
「去杜吉洛沃村,上別列斯托夫家。今日是他們家的廚師娘子的命名日,昨日她來請我去吃飯。」
「看!」莉莎說,「兩家老爺吵架,僕人卻彼此請客。」
「老爺們的事跟我們有啥關係?」納斯嘉頂嘴,「並且,我是您的使女,又不是您爸爸的。您又沒有跟別列斯托夫少爺吵過架。只要兩個老爺樂意,就讓他們去閙吧!」
「納斯嘉!你就想辦法去看看亞歷克賽·別列斯托夫吧!回來好好告訴我,他長得怎麼樣,為人如何。」
納斯嘉答應了,而莉莎一整天不耐煩地等她回來。傍晚納斯嘉回來了。「啊!莉莎維塔·格利高裡耶夫娜!」她走進房就說,「我見到了別列斯托夫少爺了,看了個夠。我們整天在一起。」
「怎麼回事?你講講!從頭講!」
「好吧!我們去了,有我,有阿克西尼婭·葉戈洛夫娜,有任尼拉,有杜尼卡……」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後來呢?」
「您聽我講嘛!我都講,從頭講。我們這就去了,到那裡正趕上開酒席。房子裡擠滿了人。有卡爾賓斯柯耶村的人,有札哈列夫斯柯耶村的人,女管家帶了幾個女兒也到了,還有赫魯賓斯基一家人……」
「得了!別列斯托夫呢?」
「您彆著急!我們這就入席了,女管家坐首席,我挨着她落座,她女兒可氣壞了,我才不管哩!」
「哎喲,納斯嘉!你盡嘮叨鷄毛蒜皮的小事,真不夠味兒!」
「您可真沒耐性,小姐!等到我們從餐桌旁邊站起身來……我們足足吃了三個鐘頭,酒席可真豐盛呀!油煎餡餅,奶凍糕,青的、紅的、花花搭搭的……吃完我們起身就到花園裡去捉迷藏,這時少爺來了。」
「怎麼樣?說是他長得很好看,真的嗎?」
「非常好看,真可說是一個美男子哩!身量勻稱,個兒高大,臉蛋緋紅……」
「真的?可我還以為,他臉色蒼白哩!你覺得他怎麼樣?愁眉不展,沉靜不大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