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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擊,老頭兒可受不住了。他頽然往床上一倒——就是年輕枴子手昨晚睡的那張床。此刻站長回想種種情景,猜透了那病是假裝的。這可憐人生了一場厲害的熱病。把他送到C城就醫,調來了另一個人暫時代理他的職務。正是那個給驃騎兵按脈的醫生現在給他治病。
他向站長說,那年輕人根本沒病,當時他早就猜出了此人居心不良,但他不敢則聲,因為怕挨鞭子。不論這德國人說的是真話還是吹噓他有先見之明,他的話反正一點也不能安慰可憐的病人。病剛剛好轉,驛站長便向C城郵務局長告假兩個月,對誰也不告知自己的打算,徒步出門尋找女兒去了。他從驛馬使用證上得知騎兵大尉明斯基是從斯摩棱斯克動身前往彼得堡去的。那個送走明斯基的車伕說,冬尼婭一路哭哭啼啼,不過,看起來,她倒心甘情願。
「說不定,」站長暗自思量,「我會把我的迷途的羔羊領回家。」
心存一綫希望,他到了彼得堡,住在伊茲曼諾夫斯基團的駐地,他的老同事,一個退伍軍士家裡,立即開始尋找女兒。不久他打聽到騎兵大尉明斯基正在彼得堡,住在傑蒙特飯店。站長決定去找他。
一天清晨,他走進明斯基的前廳,請求通報大人:有個老兵求見。那勤務兵一邊擦着上了楦頭的皮靴,一邊說,老爺正在睡覺,十一點以前不會客。站長走了,到了指定的時刻他又回來。明斯基本人出來見他,身穿晨袍,頭戴鮮紅小帽。
「怎麼,老兄?你要幹嗎?」他問站長。
老頭子心裡嘣嘣直跳,淚珠兒往上湧,嗓門發顫,僅僅擠出一句話來:「大人!……請您做做好事吧!……」
明斯基眼風飛快地瞟了他一眼,臉紅了,抓住他的手把他引進書房,隨手倒閂門。
「大人!」站長接著說,「覆水難收,至少,請您把可憐的冬尼婭還給我吧!您把她已經玩夠了,別毀了她!」
「我做過的事,你扳不轉來了,」年輕人說,神色狼狽,「我在你面前有錯,我樂意請你原諒。但是,要我離開冬尼婭,你甭想。她會幸福的,我向你發誓。你要她幹嗎?她愛我,她對從前的環境已經厭棄了。不論是你還是她——你們都不要忘記,事情已經發生過了。」
然後,他給站長袖口裡塞了點兒東西,打開門,於是站長自己也搞不清不知怎地就到了街上。
他發獃,好久站住不動,後來他發覺袖口裡塞了一團紙。他取出來展開一看,卻原來是幾張揉得皺巴巴的五盧布和十盧布的鈔票。他眼眶裡又湧出了淚水,這是憤怒的眼淚!他把鈔票捏成一團,往地上一扔,用鞋跟使勁地踩,憤然而去……走了幾步,停住腳,想了想……再迴轉身……但鈔票已經沒了。一個衣冠楚楚的後生,看到他,跳上馬車,一屁股坐下,對車伕一聲喊:「走!」
站長不去追趕。他決定回到他的驛站去,但他想,動身前他跟可憐的冬尼婭至少總得再見一面。為了這事,兩天以後他又去明斯基那裡。但這一回勤務兵很嚴厲地對他說,老爺任何人也不接見;拿胸膛把他從前廳裡頂出來,使勁砰關門,門差點碰了他的鼻子。老頭站着,站着——只得走!
就在這一天黃昏時候,他在救苦救難大教堂做了禱告,沿著翻砂街走過去。突然,一輛華麗的轎車急馳而過,站長認出了車上坐著明斯基。轎車停在一棟三層樓房的大門前,驃騎兵下車跑上了台階。一個幸運的念頭在站長腦子裡一閃。他轉過身,走到車伕跟前。
「這是誰家的馬車,老弟?」他問,「不是明斯基的嗎?」
「正是。」車伕回答,「你要幹嗎?」
「是這麼回事,你家老爺吩咐我送張條子給他的冬尼婭。可我記不得他的冬尼婭住在什麼地方。」
「就在這兒,第二層。不過,你的條子來遲了,老兄!現在,老爺本人已經在她那兒了。」
「不要緊,」站長說,心悸魄動,說不清什麼滋味在心頭,「謝謝你的指點,不過,我還有我的事情要辦。」說了這話,他就走上樓梯。
門關着。他按了門鈴,一顆心沉沉地等了幾秒鐘。鑰匙響了,門對他打開。
「阿芙朵琪婭·薩姆松諾夫娜住這兒嗎?」
「是這兒,」年輕的女仆回答,「你找他有什麼事?」
站長不答腔,走進客廳。
「不行!不行!」女仆在後面叫起來,「阿芙朵琪婭·薩姆松諾夫娜有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