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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追隨時代的風尚,而你卻原封未動。你是個過時的角色①,一段獃木頭。持反對派立場坐在小板凳上一動不動,這便是你的夙願。但願Z女士把你引上正道。我要把你奉獻給她那梵蒂岡式的風騷。至於我,完全沉溺在長老式的生活中間:晚十點鐘上床睡覺,跟本地地主們在初雪的原野上奔馳;跟老太婆們玩波士頓牌,賭一個子兒的輸贏,輸了就發脾氣。我跟麗莎天天見面,每時每刻益發鍾情於她。她身上有許多誘人之處。待人接物溫良嫻淑,端莊得體,富有彼得堡社交界女性的魅力,同時,她又生氣勃勃,謙虛謹慎,生性慈悲(正如其祖母所說)。她的談吐沒有一絲兒刺耳的、殘忍的調子。強烈的刺激不會使她皺一皺眉頭,不象小孩子吃大黃。她傾聽並且思考着——這是咱們的婦女少有的品格。女士們,甚至逗人憐愛的女士們的理解力之遲鈍和思想之不乾淨常常使我吃驚。意在言外的笑話,最富詩意的談心,常常被她們當成下流的挖苦話或者俗不可耐的老生常談。在此情況下,她們扮出的那副冷若冰霜的樣子,着實令人可憎,即令最狂熱的愛情也會退避三舍了。
①原文為法文。
這種心境在我跟葉琳娜相處時體驗到了。當時我正發狂地愛上了她。我向她說了幾句柔情脈脈的話,她卻以為冒犯了她並向她的女友訴說我的不是,這使我徹底失望了。我這兒除了麗莎之外,為了消愁破悶,還有一個瑪申卡。她很可愛。這些姑娘是在蘋果樹下與乾草堆中間長大的,在保姆與大自然的懷抱裡受的教育。她們比那些結婚前順從母親、結婚後順從丈夫、一個模子鑄出來的美人兒要可愛得多了。
再見,我的朋友!社交界有什麼新聞嗎?請向大家宣佈:我到底着手寫詩了。前兩天我給奧爾加公爵小姐的肖像題了詩句(為此麗莎輕微罵了我一頓)。詩曰:
象真理一樣愚蠢,象美德一樣無聊。
倒轉過來,豈不更好:
象真理一樣無聊,象美德一樣愚蠢。
兩種說法都象個思想。求求B審定這第一行詩句,而今而後,把我當成一個詩人吧!
03 射擊
我們開槍了。
——巴拉敦斯基①
我發誓有權按決鬥規則打死他。
——《野營之夜》②
①巴拉敦斯基(
1800—
1844)俄國詩人。這句詩引自他的《舞會》。
②《野營之夜》為俄國作家別斯土舍夫—馬爾林斯基(
1797—
1837)的中篇小說。
一
我們駐紮在××小鎮。軍官的生活是大家都熟悉的。早晨上操,騎術訓練,然後上團長家或猶太人開的小飯鋪吃午飯,晚上喝酒打牌。在××鎮沒有一家大門敞開招待賓客的府第,也沒有一個待字的女郎,在這兒,除了一件件戎服,再也休想看到別的了。
屬於我們圈子的,只有一個人不是軍人。他三十五歲左右,因此我們把他當成長者。閲歷使他在我們面前擁有許多優點,再加上他平素臉色陰沉,性情冷峻,言辭尖刻,因而他對我們年輕人的頭腦發生了強烈的影響。他的身世蒙上了某種神秘色彩,他似乎是俄羅斯人,但又取了個外國名字。他曾經當過驃騎兵,甚至也走過好運;他被迫退伍並住在這貧窮的小鎮上的原因,誰也不知道。在這兒,他過的日子很清貧,同時又揮霍無度:一貫步行,着一身穿舊了的黑禮服,但他的家卻座上客常滿,招待我團全體軍官。不錯,餐桌上只有一個退伍老兵所烹調的兩三道菜,但香檳酒卻象小河一樣夠你喝的。誰也不清楚他的身分和財源,但誰也不敢問他。他有不少藏書,大都是兵書,也有小說。他樂意借給別人閲讀,從不索回,他借書也從不歸還原主。他的主課便是開手槍打靶子。他房間裡,四壁彈痕纍纍,象是蜜蜂窩。各種類型的手槍收藏極其豐富,這倒是他住的這間陋室裡唯一的奢侈品。他槍法高超,令人不可思議,如果他想要從某人帽子上一槍把蘋果打下來,我團誰也會毫不遲疑地把自己的腦瓜擱在他面前。我們常常談論決鬥。西爾兀(我就叫他這個名字)從不參與這種談話。如果有人問他決鬥過沒有,他只乾巴巴地回答,決鬥過,詳情不再細說,可見他是討厭這類問題的。我們猜度,他良心上一定壓着他那可怕的槍法的不幸的犧牲品。不過,我們從沒懷疑他會膽小,有些人,其相貌神采令人一看就會消除了上述的懷疑。一個意外的事件使我們全都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