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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她家裡度過了一個夏天,瑪申卡不斷地講述他當時生活起居的一切細節。我讀過她的小說,在書頁上看到弗拉基米爾不少的眉批,鉛筆寫的字跡很模糊——可以看出,他當時還是個大嬰孩哩!書中的思想感情使他驚嘆不已,而現在他一定會覺得非常可笑的吧!這至少顯示出此人有一顆新鮮的、敏感的心。我讀了很多的書。你想象不到,
1829年讀
775年寫的小說,感覺是如何古怪呵!彷彿我們從自己的客廳走進了牆壁糊滿花緞的古代的殿堂,在錦緞絨椅上坐下,見到四周儘是稀奇古怪的衣裳,但同時又是非常熟悉的面孔,我們認出了那是舅舅們和外婆們,但一個個都變得年青了。這類小說,除了這一點,大都沒有別的什麼可取之處。故事頗有趣,情節巧安排,錯綜複雜。但是別裡庫爾盡講歪道理,夏綠蒂答話驢唇不對馬嘴。一個聰明人可以事先擬好提綱,事先定好性格,然後修飾文句,堆砌荒唐,找補幾處欲言而不露底的驚人妙語——於是乎一部富有獨創精神的妙不可言的小說便問世了。請把我這個意思告知忘恩負義的P先生。跟英國女士懇談,耗費的聰明才智已經夠多了。請他照老花樣綉出新的圖案來吧!讓他在小小的畫框裡展現他所熟悉的社交界眾多的人物和一個場景給咱們瞧瞧吧!
瑪莎熟知俄國文學。一般說來,這兒注重文墨,較彼得堡尤甚。這裡大夥兒讀期刊雜誌,積極介入雜誌上的論戰,輪番站穩對立雙方的立場,哪位可愛的作家受到圍攻,他們就為他鳴不平,破口大罵。現在我才瞭解,為什麼鄉下小姐竟然如此愛上了維晉姆斯基①和普希金。她們是這兩位作家的真心誠意的讀者。我曾經翻閲了一下這類雜誌,拿起《歐羅巴信使》的批評文章來讀。但這類文章的油頭粉面和奴僕作風令我作嘔,真好比眼見一個中學生老氣橫秋地訓斥文章太缺德與格調低,而這些文章咱們都讀過了,咱們可正是聖彼得堡心明眼亮專愛挑剔的角色哩!……
①維晉姆斯基(
1792—
1878),俄國詩人。
六 麗莎致薩霞
親愛的!我不能再隱瞞了,我急需友誼的援助與忠告。那個人,我逃避他,害怕他象災難,他就在這兒,弗拉基米爾。我怎麼辦?我頭腦昏昏,不能自個兒作主。看上帝的情面,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告訴我一切……
去年冬天你覺察到,他總是糾纏我。他不到我家裡來,但我們到處碰面。我對他態度冷淡,甚至不予理睬,可終究是枉然。我怎麼也脫不了身。在舞會上他總是能找到我身旁的座位,在散步時我總是碰見他,在劇院裡他的手鏡總是對準我坐的包廂。
開初,這些迎合了我的自尊心。很可能,這點我過分讓他覺察到了。他每時每刻給自己攫取新的權利,每每向我傾訴他的感情,時而嫉妒,時而抱怨……我驚恐地想:這一切會產生什麼結果呢?我懷着絶望的心情承認,他已經抓住了我的心。我離開彼得堡,心想在災禍降臨之初就從此逃避它。我有決斷和信心,我在履行自己的職責,聊以安撫自己的心靈。想他的時候我開始較為心平氣和了,不那麼傷心了。突然,我又看見了他。
我又看見了他。昨日是瑪申卡的媽媽的命名日。我到她家去吃午飯,走進客廳,見到一群群客人和一件件槍騎兵軍服。女士們將我團團圍住,我跟他們一個個親了一下。對誰也不在意,我在女主人身邊坐下來,一看,弗拉基米爾就在眼前。我愣住了……他對我說了幾個字,滿腔柔情,衷心喜悅的樣子。我想掩飾心頭的慌亂或暗喜,已經沒有了氣力。
大家入席。他坐在我對面。我不敢抬頭看他,但我看到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他不大開口,心事重重。如果在別的時候,許多事情會引起我的關注的,比方說,大家都想招惹新來的近衛軍軍官的興緻啦!小姐們心緒不安啦!男人們太不機靈啦!他們說了笑話自己又哈哈大笑啦!此外,客人對此卻保持禮貌周全的冷漠或竟然完全不予理睬……午宴剛罷,他走到我面前。我覺得,我得對他說幾句話才好。於是我問他,問得很不得體:他下鄉來是要辦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