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好的兔肉餅,比爾,」這位小紳士要他看看一塊很大的餡餅。「多可愛的小兔子,多嫩的腿兒,比爾,那幾根骨頭入嘴就化,用不着剔出來。半磅綠茶,七先令六便士一磅,濃得不得了,你要是用滾水來泡,準會把茶壺蓋也給頂飛了。糖一磅半,有點發潮,肯定是那幫黑鬼一點不賣力,成色是差一點——啊,不!兩磅重的麩皮麵包兩隻,一磅最好的鮮肉,一塊雙料格羅斯特①乾酪,都說過了,還有一樣是你喝過的名酒中最名貴的一種。」
①英國西南部城市,以出產乾酪聞名。
貝茲少爺唸完最後一句讚美詩,從他的一個碩大無比的口袋裏掏出用塞子塞得很嚴的一大瓶酒,達金斯先生眨眼之間已經從瓶子裡倒出滿滿一杯純酒精,那位病號毫不遲疑,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啊!」老猶太心滿意足地搓了搓手,說道,「你頂得住,比爾,你現在頂得住了。」
「頂得住!」賽克斯先生大叫起來,「我就是給撂倒二十次,你也不會幫我一把。三個多禮拜了,你這個假仁假義的混蛋,把我一個人丟在這種處境裡不管,你是什麼意思?」
「孩子們,瞧他說的。」老猶太聳了聳肩說,「我們給他帶了這麼多好——東——西。」
「東西倒是不錯,」賽克斯先生往桌上掃了一眼,火氣略略消了一些,說道。「你自個兒說說,幹嗎要把我丟在這兒?這些日子我心情壞透了,身子骨也垮了,又沒錢花,全齊了,你卻一直扔下我不管,簡直把我看得連那只狗都不如——趕它下去,查理。」
「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玩的狗呢,」貝茲少爺嚷嚷着,照賽克斯先生的要求把狗趕開了。「跟個老太太上菜市場一樣,總聞得出吃的東西來。它上台演戲準能發財,這狗還能振興戲劇呢。」
「別吵吵,」賽克斯看見狗已經退回到床底下去了,卻還在忿忿不平地嗷嗷叫,就吼了一聲。「你還有什麼好說的,你這個乾癟癟的老窩主,嗯?」
「我離開倫敦有一個多禮拜了,親愛的,去辦了件事。」老猶太回答。
「還有半個月又怎麼說呢?」賽克斯刨根問底,「你把我丟在這地方,跟一隻生病的耗子躺在洞裡似的,另外那半個月是怎麼回事?」
「我也是沒法子,比爾,」老猶太答道,「當着人面我不便詳細解釋。可我實在沒法子,我拿名譽擔保。」
「拿你的什麼擔保?」賽克斯用極其厭惡的口氣吼道,「喏。你們哪個小子,替我切一片餡餅下來,去去我嘴裡這味,他的話真能咽死我。」
「別發脾氣了,比爾,」老猶太依頭順腦地勸道,「我絶對沒有忘掉你,比爾,一次也沒有。」
「沒有?我量你也沒有,」賽克斯帶著苦笑回答說,「我躺在這地方,每個鐘頭又是哆嗦又是發燒,你都在想鬼點子,出餿主意,讓比爾幹這個,讓比爾幹那個,只要比爾一好起來,什麼都讓他去做,再便宜沒有了,反正比爾夠窮的了,還非得替你幹活。要不是這姑娘,我早就沒命了。」
「比爾,你瞧,」費金趕緊抓住這句話作擋箭牌,「要不是這姑娘。除了苦命的老費金,誰還能幫你弄到這樣好使喚的姑娘?」
「他說的倒是實話。」南希連忙上前說道,”隨他去,隨他吧。”
南希一出面,談話就轉了一個方向。兩個少年接到處處謹慎的老猶太遞過來的一道詭譎的眼色,開始一個勁地向她敬酒,可她喝得很有節制。這功夫,費金強裝出一副興緻勃勃的樣子,逐漸使賽克斯先生心情好了一些,費金假意把賽克斯先生的恐嚇當做是插科打諢,接下來,賽克斯多喝了一些酒,也給了他面子,講了一兩個粗俗的笑話,費金直打哈哈,一副非常開心的樣子。
「事情倒是蠻不錯,」賽克斯先生說道,「但你今天晚上非得給我弄幾個現錢不可。」
「我身邊一個子兒也沒有。」老猶太回答。
「可你家裡多的是錢,」賽克斯頂了一句,「我得拿一些那兒的。」
「多的是錢!」老猶太揚起雙手,大叫起來,「我還沒有多到可以——」
「我不知道你弄了多少錢,而且我敢說連你自己都不知道,那可是得花很多時間去數的,」賽克斯說,「反正我今天要錢,廢話少說。」
「行,行,」老猶太嘆了口氣,說道,「我回頭派機靈鬼給你送來。」
「這種事你才不會幹呢,」賽克斯答道,「機靈鬼機靈過頭了點,他不是忘了帶,就是走迷了路,要不就是碰上警察來不了了,橫豎都有藉口,只要有你的吩咐。還是南希到那邊窩裡去取,一切穩穩當當。她去的功夫,我躺下打個盹。」
經過多次討價還價,費金將對方要求的貸款數目從五鎊壓低到了三鎊四先令又九便士。他連連賭咒發誓說,那樣一來,他就只剩十八個便士來維持家用了。賽克斯先生板着面孔說,要是沒有多的錢了,也只好湊合著用了。於是,南希準備陪費金到家裡去,機靈鬼和貝茲少爺把那些食物放進櫥裡。老猶太向自己的貼心夥伴告別,由南希和那兩個少年陪着回去了。與此同時,賽克斯先生倒在床上,安心要睡到姑娘回來。
他們平安到達了老猶太的住所,托比·格拉基特跟基特寧先生正在那裡專心致志地打第十五局克里比奇,几乎用不着說,這一局又是後一位紳士失利,輸掉了他的第十五個也是最後的一個六便士銀幣。他的兩位小朋友一看都樂開了。格拉基特先生顯然有些不好意思,被人撞見他竟然拿一位地位和智力遠遠不如自己的紳士尋開心,他打了個呵欠,一邊詢問賽克斯的情況,一邊戴上帽子打算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