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布爾先生把茶匙的數目重新點了一遍,又掂了掂方糖夾子,對奶鍋作了一番更為周密的考察,對於傢具的一應情形,乃至那幾張馬鬃椅墊,他都—一做到心中有數,這一程序又重複了六七次,他這才想起柯尼太太也該回來了。他一時思緒萬千。柯尼太太歸來的足音又老是聽不見,邦布爾先生不禁想到,瀏覽一下柯尼太太的櫃櫥裡的東西,以便進一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理當算是一種無傷大雅而又合乎道德的消遣方法。
邦布爾先生貼近鎖孔聽了一下,確信沒有人朝這間屋子走來,便從基層着手,瞭解三個長抽屜裡的內容:裏邊裝滿了各式各樣的衣物,樣式和質地都很講究馬克思的著作,特別是早期著作的註釋和說明,以區別以往,用兩層舊報紙細心地保護起來,上邊還點綴着熏衣草的乾花,這一點似乎使他格外滿意。他打開右邊角落上的抽屜(鑰匙就在裏邊),看見裏邊放著一個上了鎖的小匣子,他搖了搖,匣子裡發出一陣令人愉快的響聲,好像是金幣的丁當聲。邦布爾先生步態莊重地回到壁爐前邊,恢復了先前的姿勢,神色嚴肅而果斷地說道:「就這麼辦。」這一份意義重大的公告發佈完畢,他怪模怪樣地搖了十分鐘腦袋,活像是在苦苦勸告自己當一隻討人喜歡的狗一樣。隨後他側着身子,對自己的雙腿左看右看,似乎非常開心,興趣盎然。
他正在悠哉游哉地進行後一種鑒定,柯尼太太慌慌張張奔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倒在爐邊的椅子上,一隻手摀住眼睛,另一隻手壓在胸脯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柯尼太太,」邦布爾先生朝女總管彎下腰來,說道,「怎麼回事,夫人?出事了,夫人?你回答我啊,我可是如坐——如坐——」慌張之下,邦布爾沒能立刻想起「針氈」這個詞,便用「破瓶子」支吾過去了。
「呃,邦布爾先生!」女總管大叫一聲,「剛纔真煩死我了。」
「煩死了,夫人!」邦布爾先生驚呼,「誰有這麼大膽子——?我知道了。」邦布爾先生耐住性子,擺出固有的莊重氣派,說道。「準是那幫可惡的窮鬼。」
「光想想就煩死人。」女總管直打哆嗦。
「夫人,就別想它了。」邦布爾先生答道。
「我忍不住。」女士抽抽搭搭地說。
「夫人,那就來點什麼,」邦布爾先生很是體貼地說,「一丁點葡萄酒?」
「這不行啊。」柯尼太太回答,「我喝不——歐!在右邊角落最上邊一格——呃!」這位可敬的女士說罷,神思恍格地指了指食櫥,發出一陣由於內心恐慌引起的抽筋。邦布爾先生向壁櫥衝去,按照這一番上氣不接下氣的指示,從格板上抓起一隻容量一品托的綠色玻璃瓶,將瓶中之物斟了滿滿一茶杯,遞到這位女士唇邊。
「現在好點兒了。」柯尼太太喝了半杯,身子又縮了回去。
邦布爾先生虔誠地抬眼望着天花板感謝上蒼。接着又把目光移下來,落到茶杯的邊沿上,他端過杯子湊到鼻子底下。
「薄荷,」柯尼太太有氣無力出說,一邊笑吟吟地望着教區幹事。「嘗嘗。放了一點——裡頭放了一點別的東西。」
邦布爾先生帶著似信非信的神情,嘗了嘗這種藥,咂咂嘴唇,又嘗了嘗,最後把空茶杯放下來。
「喝着真叫人舒坦。」柯尼太太說。
「的的確確舒坦哩,太太。」教區幹事一邊說,一邊把椅子挪到女總管身旁,溫柔地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情惹她心煩。
「沒什麼,」柯尼太太說道,「我是個容易激動、脆弱、愚蠢的女人。」
「不脆弱,夫人,」邦布爾回了一句嘴,略略把椅子挪得更近了一點。「柯尼太太,你是一個脆弱的女人嗎?」
「我們都是脆弱的。」柯尼大大搬出了一條普遍原理。
「就算是吧。」幹事說道。
隨後的一兩分鐘裡,雙方什麼話也沒說,待到這段時間屆滿,邦布爾先生為了替這種觀念配上插圖,便將先前搭在柯尼太太椅背上的左臂移到柯尼太太的裙帶上,逐漸圍住了她的腰。
「我們都是脆弱的。」邦布爾先生說。
柯尼太太長嘆一聲。
「不要嘆氣,柯尼太太。」
「我忍不住。」柯尼太太說著又嘆了一口氣。
「這是一個非常舒適的房間,夫人。」邦布爾先生扭頭看了一眼。「要是再有一間,夫人,就十全十美了。」
「一個人住太多了。」女士的聲音低得几乎聽不見。
「兩個人住就不算多。」邦布爾先生的口氣很柔和。「呃,柯尼太太?」
教區幹事說這番話的時候,柯尼太太的頭垂了下去,幹事低下頭,瞅了瞅柯尼太太的臉色。柯尼太太很有分寸地把頭扭到一邊,伸手去拿自己的手絹,但無意之間把手放到了邦布爾先生的手裡。
「理事會配給你煤了,對嗎,柯尼太太?」幹事一邊說,一邊情意切切地握緊她的手。
「還有蠟燭。」柯尼太太也輕輕地迎接這種壓力。
「煤,蠟燭,外加免收房租,」邦布爾先生說,「噢,柯尼太太,你真是一位天使。」
柯尼太太再也無法抗拒這樣奔放的感情,她倒在了邦布爾先生的懷裡。那位紳土激動之下,在她那貞潔的鼻尖上印下了一個熱吻。
「何等的教區緣分啊。」邦布爾先生欣喜若狂地嚷了起來,「斯洛特先生今天更糟糕了,你知道嗎,我的美人?」
「知道。」柯尼太太紅着臉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