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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立弗抬起頭,看見費金用手指了指蠟燭,意思是要他點上。奧立弗照辦了。他把燭台放到桌上,發現費金依舊站在房間對面的暗處,眉頭緊鎖,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
「當心一點,奧立弗。當心。」老頭兒揮了揮右手,像是在警告他。「他是個魯莽傢伙,發起性子來連命都不要。不管發生什麼事,一句話也別說,他要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留神些。」費金重重地吐出最後一句話,繃緊的面部表情逐漸化為一種獰笑,點了點頭,離開了房間。
老頭兒走了,奧立弗用手支着腦袋,懷着一顆顫動的心,反覆推敲着剛聽到的一席話。對於老猶太的一番告誡,他越琢磨越猜不透其中的真實目的和含意,想不出派自己到賽克斯那兒去會有什麼罪惡目的,而這個目的又是跟費金獃在一起所無法達到的。他沉思了好一會兒,才認定自己是被選去替那個強盜打打雜,等物色到另外一個更為合適的小孩再說。小奧立弗早就逆來順受慣了,獃在這裡也吃盡了苦頭,面對瞬息萬變的前景,他就是想哭也哭不出來。他悵然若失,想了一會兒,重重地嘆了口氣,剔掉燭花,拿起老猶太留給他的那本書,讀了起來。
他翻了幾頁,剛開始還漫不經心,突然,眼前一亮,其中的一節將他吸引住了,不多一會兒他就沉浸在這本書裡了。這本書記錄了一幫大名鼎鼎的罪犯的生活經歷和審判過程,書頁已經翻得污穢不堪,蓋滿指頭的印跡。他在書中讀到了足以使人四肢冰涼的一樁樁駭人聽聞的罪行,發生在僻靜路邊的神秘兇殺,屍體神不知鬼不覺地給埋進了深坑,或者丟在井裡,儘管這些坑和井很深,卻還是瞞不過去,事隔多年到底還是給抖落出來,兇手見狀一個個變得瘋瘋癲癲,驚恐之下只好從實招來,大聲要求上絞刑架,以了結自己的痛苦。還有這兒,他讀到有人深更半夜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卻禁不住自己的種種邪念引誘(他們就是這樣說的),幹出些個血腥的兇殺案,讓人一想起來就心驚肉跳,四肢癱軟。這些嚇人的描述是那樣真實可靠,栩栩如生,彷彿一頁頁泛黃的紙張都叫血痕染紅了,書上的話迴蕩在他的耳邊,就好像那是死者的靈魂正在喃喃絮語低聲訴說似的。
隨着一陣突如其來的恐懼,奧立弗把書合上,扔到一邊,然後雙膝跪下,祈求上蒼別讓自己作這份孽,哪怕叫他立刻倒地身死,也別讓他活着去于這些令人髮指的彌天大罪。他漸漸平靜下來,聲音低弱而又斷斷續續,懇求上帝將自己從眼前的危難中解救出來,一個苦命的孤兒,從沒有體驗過朋友之愛或骨肉親情,現在他孤苦伶仃,走投無路,處于邪惡與罪孽的包圍之中,如果有什麼援助是為這樣的孩子發起的,這種援助也該到來了。
他做完禱告,卻依然用雙手摀住臉,這時一陣悉悉窣窣的聲音驚動了他。
「什麼東西!」他大叫一聲跳了起來,一眼看見門邊站着一個人影。「誰在那兒?」
「我,我啊。」一個顫悠悠的嗓音回答說。
奧立弗把蠟燭舉過頭頂,朝門口看去。原來是南希。
「把蠟燭放下來,」南希姑娘把頭扭到一邊說,「我眼睛都照花了。」
奧立弗見她臉色發青,便輕輕地問她是不是病了,這姑娘背朝奧立弗,癱倒在一張椅子上,使勁地絞着雙手,沒有回答。
「主啊,饒恕我吧。」稍停,她叫了起來,「我壓根沒想到是這麼一回事。」
「出什麼事了?」奧立弗問道。「我能不能幫上忙?只要我有法子,一定給你幫忙。一定,真的。」
南希在椅子裡搖來搖去,她卡住自己的喉嚨,發出一陣喀喀的聲音,喘得透不過氣來。
「南希!」奧立弗大聲喊道,「怎麼了你?」
姑娘一雙手拍打着膝蓋,兩腳在地上直跺。她忽然又停住了,緊緊地裹上圍巾,打起寒顫來。
奧立弗將爐火撥大了一些。她把椅子拖到爐邊,坐下,好一會兒沒有說話。末了,她抬起頭來,看了看身後。
「我真不知道有時候是怎麼回事,」她一邊說,一邊裝出盡顧了整理衣服的樣子。「八成是這間又潮又髒的屋子。喂,諾利,親愛的,準備好了沒有?」
「我跟你一塊兒去嗎?」奧立弗問。
「對,我剛從比爾那裡來,我們倆一塊兒去。」
「去幹什麼?」奧立弗往後一退,說道。
「去幹什麼?」南希應聲說道,眼睛朝上翻了翻,她的目光剛一接觸孩子的眼睛,便又轉向一邊。「噢。不是去幹壞事。」
「我不信。」奧立弗緊盯着她說。
「隨你怎麼想,」姑娘強打起笑臉,答道。「當然,也不是什麼好事。」
奧立弗看得出,自己多多少少能夠贏得這姑娘的好感,一個念頭油然而生,以自己哀哀無告的處境來求得她的同情。緊接着又一個念頭從他心中閃過:現在剛敲十一點,街上行人還很多,總會有人相信自己講的事。想到這一點,他便走上前去,略帶一點慌張地說,他準備好了。
不管是他心中的一閃念,還是他的言外之意,都沒能瞞過他的這位同伴。他說話的時候,南希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他,這時又看了他一眼,明明白白地表示,她已經猜到了他心中閃過的念頭。
「噓!」姑娘彎下腰來,機警地看了看周圍,用手指了一下門。「你自個兒沒法子。為了你,我已經下死勁試過了,可都沒用,他們把你看得很牢,你真要是想逃走,現在也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