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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魏之《勸進碑》、《受禪碑》、《祀孔子碑》,後魏魯耶太守《張君頌》、李仲璇《修孔子廟碑》等等,優劣互見。漢隷已失,況其後乎。”仲清稱善。
春航道:「蘭亭聚訟紛紛,即定武本亦有二刻。真偽已分,究何以辨?」道生道:“蘭亭刻於唐太宗貞觀年,先太宗為秦王時,得于僧辨才處。貞觀十年,始命湯普、馮承素、諸葛貞、趙模,各臨拓以賜近臣。當時褚遂良、歐陽詢各有臨本,人並崇尚。所謂定武本者,歐臨是也。唐絹本者,褚臨是也。彼時歐臨石刻在禁中,後石晉之亂,契丹輦石投于殺虎口,既為定武太守李景文所得,入于庫中。熙寧間,薛師正出牧,刊一別本,以應求者。此定武有真贋二刻。其子薛道祖又摹之他石,潛易古刻,又剔損古刻湍、流、帶、左、右,五字為識。大觀中詔向其子嗣昌取龕宣和殿,後靖康之亂失去。
及明弘治間,得于天師庵中,置於太學,而歐本復顯。褚摹絹本,當時廣賜各郡學宮,如潁上石、長治縣石皆得之,後明代潁上井中夜放光如虹,縣令荀公異之,掘地得蘭亭,並門銅□,舍利數顆,即為荀令攜至家。至今不知流落何處矣。至于各家臨本,不可勝數,諸公自有法眼,無俟鄙人陳說也。”
春航又道:「人說漢之碑,宋之帖,可以只立千古,淳化、大 觀、絳帖、潭帖,此四帖可好?」道生道:“以鄙見論,以淳化為第一,次大觀,次絳帖,又次潭帖。然宋人常謂潭帖在閣帖之上,又謂淳化創始,兼以王著摹手不高,未及大觀之精美。
然淳化氣運樸厚,大觀光彩浮動,比之詩,則盛而漸晚矣。”
眾人盡皆拜服。
子玉問道:「先生方纔說唐詩中晚之分,小侄以唐詩自然推李、杜、韓三家,而王荊公定詩則稱杜、李,又選杜、韓、歐、李四家詩,則以李太白居四。元微之亦謂杜在李上,其優劣之意見于《工部墓誌》。以太白天才,竟有不滿人意處。韓昌黎則云:『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不知群兒愚,何用故謗傷。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乃自真心傾倒之意,究何所折衷?」道生道:“詩以性情所近,近李則好李,近杜則好杜,李、杜兼近則兼好矣。
元微之粗率之文,頽唐之句,于李豈能相近?自然尊杜而貶李。王荊公謂李只是一個家法,杜則能包羅眾體,殊不知李亦何嘗不包羅眾體,特以不屑為瑣語,人即疑其不能。大抵論太白之詩,皆喜其天才橫逸,有石破天驚之妙。
《蜀道》、《天姥》諸篇,摹擬甚多,而我獨愛其《烏棲曲》、《烏夜啼》等篇,如《烏棲曲》云:姑蘇台上烏棲時,吳王宮裡醉西施。吳歌楚舞歡未畢,西山欲銜半邊日。銀箭金壺漏水多,起看秋月墜江波,東方漸高奈樂何!其《烏夜啼》云:黃雲城邊烏欲棲,歸飛啞啞枝上啼。機中織錦秦川女,碧紗如煙隔窗語。停梭悵然憶遠人,獨宿空房淚如雨。
其高才逸氣,與陳拾遺同聲合調。且其論詩云:『梁陳以來,艷薄斯極,沈休文又尚以聲律。將復古道,非我而誰。』故律詩殊少。常言寄興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
以鄙見論之,李詩可以紹古,而杜詩可以開今,其中少有分辨,故非拘于聲調俳優者之所可擬議也。昌黎古詩,直追雅頌,有西京之遺風,其五七古尤好異鬥奇,怪誕百出,能傳李、杜所未傳。讀《南山》等篇,而《三都》、《兩京》不能專美于前。
人既無其博奧,又無其才力,盡見滿紙黝黑,嶄嶄□□,所以目為文體,至有韻之文不可讀之說。
此何異聽《鈞天》之樂,而謂其音節未諧。特其五七言絶句及近體詩非其所好,只備詩中一格,原不欲後人學詩,僅學其五七言絶句小詩也。”此一番議論,議論得個個首肯,寶珠、蕙芳等亦頗能領會。
子玉道:「詩之妙論,既聞命矣。韻有通轉之分,且處魏晉而始,如李登之《詩韻》,呂靜之《集韻》,齊周□作《四聲切韻》,梁沈約撰《四聲》一卷,而韻譜成。隋陸法言、劉臻等,本沈約之旨又為《廣韻》,唐郭知玄又為《切韻》,孫□又為《唐韻》,丁度、宋祁為《集韻》。景雲已後,又有《禮部韻》,王宗道之《切韻》,吳棫之《韻補》,元陰時夫之《韻府群玉》,其合韻、分韻,究以何韻為是?」道生道:“韻學之辨,諸家通轉各有依據。沈約以越音而定八方之音,豈能盡合?而同一字也,而舌與齒為一音,齒與舌又為一音。即如五方土音,甚難吻合,所以支元之韻最雜,正不知何方人才能念出一韻來。昔分在韻為二百六部,自淳中,平水劉淵始併為一百七部。
《廣韻》計二萬六千一百九十四字,《集韻》計五萬三千五百二十五字,《禮部韻》止收九千五百九十字,毛晃增韻,較《禮部韻》增二千六百五十五字,劉平水之《禮部韻略》又增出四百六十三字,而古書盡變。說者謂韻之失不在二百六部之分,而在一百七部之合,陰時夫又較《禮部韻》、毛晃、劉 平水韻,刊落三千一百餘字,有去古雅而入訛俗者。又黃公紹之《韻會》分並依毛、劉韻而箋注頗博,增添一萬二千六百五十二字,不為無補。第其次序泥于七音三十六母,又為後人所議。今之韻即沈約之韻,但古韻之通,似較今韻為是。章黼之《韻學整合》校定四聲,而古韻之通轉亦可類推。請以《雅》、《頌》、《離騷》古歌詩核之,古今通轉之異可想見矣。”子玉避席而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