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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 231 / 238
文學類 / 杜思妥也夫斯基 / 本書目錄
  

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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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人家責備我編小說。可是律師的話不是小說裏的小說麼?缺少的只有詩句了。費多爾·巴夫洛維奇一面靜候情人的光臨,一面撕碎信封,扔在地板上面。甚至引出他在這種奇怪的情況下所說的話。難道這不是寫詩麼?他掏出錢來的憑據在哪裡?誰聽見過他所說的話?愚笨的白癡斯麥爾佳科夫竟成了拜倫式的英雄,為他的私生子的地位而向社會復仇,——難道這不是拜倫式的史詩麼?至於那個闖進父親屋裏殺死他,而同時又沒有殺死他的兒子,那甚至不是小說,不是詩,而簡直是提出一些自己也無法解答的謎來的獅身人面像了。既然殺了,就是殺了,怎麼會殺死了又沒有殺死,——誰能弄得懂這個?他又宣告,我們的講壇是真理和健全思想的講壇,可是從這『健全思想』的講壇上卻賭咒罰誓地說出一個不證自明的公理,就是說把殺死父親稱作逆倫的殺父案是出於成見。但如果說殺父只是成見,如果每個孩子都質問起他的父親來:『父親,為什麼我應該愛你?』那我們這裏會弄成什麼樣子?還會有什麼社會基礎?還成個什麼家庭?瞧吧,殺父案據說只不過是莫斯科女商人嘴裏的『老虎』。但求達到目的,開脫不應開脫的罪名,竟不惜對有關俄國法院的使命和前途的種種最神聖寶貴的信條,加以歪曲、輕浮的解釋。辯護人大聲疾呼說:你們還是用慈悲來降服他吧,這正是罪人求之不得的,明天就可以看到他將怎樣被降服!辯護人只要求宣佈被告無罪,不是太謙虛了麼?為什麼不要求設立殺父者獎學金,以使他為後代和青年人所建立的豐功偉績永垂不朽呢?福音書和宗教都被作了修正,據說:這全是神秘主義,惟有我們掌握的才是真正的基督教精神,經過理智和健全思想分析過的。這簡直是給我們樹立了一個冒牌的基督形象。『你們用什麼量器量給人,也必用什麼量器量給你們,』辯護人這樣喊著,接著就立刻下結論,說基督教訓世人應該照樣用別人量給你的量器量給別人,——這話是從真理和健全思想的講壇上發出來的!我們剛剛在講演的前一天,朝福音書上溜了一眼,以便炫耀一下我們對於這部新奇的著作畢竟還是相當熟悉,這一點在必要的時候(一切都是為了必要!),準會有點用處,博得一些效果的!可是,基督恰巧吩咐我們不要這樣做,切記不要這樣做,因為惟有罪惡的世界才會這樣做,我們卻應該寬恕一切,把另一面臉送上去,不要用我們的侮辱者量給我們的量器去照樣量給別人。我們的上帝教訓我們的正是這個,而並沒有教訓我們說,禁止孩子們殺死父親是一種偏見。我們不應該在真理和健全思想的講壇上修正上帝的福音書。辯護人竟把他僅僅稱為『被釘在十字架上的仁愛者』,這和向他呼籲:『你是我們的上帝!』的全體俄羅斯正教徒是恰恰相反的。……」

這時首席法官進行了干預,制止這位說得忘情的人,請他不要過分誇大,保持適當的分寸等等,總之,說了一般首席法官遇到這類情形時通常應說的一套話。同時旁聽席上也變得不大安定。群眾開始亂了起來,甚至有人發出了憤懣的喊聲。費丘科維奇簡直沒有怎麼進行答辯,只是站到臺上,手撫著心口,用受了冒犯的口氣十分莊嚴地說了幾句。他不過嘲笑地重新又稍稍提了提「小說」和「心理學」的話,在一個地方還順口插了句:「裘必特,你發怒,可見你無理。」——這句話在觀眾中引起了許多人讚美的笑聲,因為伊波利特·基裏洛維奇實在太不象裘必特了。對於責備他縱容青年人殺父的話,費丘科維奇帶著異常莊嚴的態度說他簡直都不屑加以反駁。關於「冒牌的基督形象」和他不肯尊基督為上帝,只稱他是被釘在十字架上的仁愛者,「違背了正教教義,不應在真理和健全思想的講壇上說出來」之類的話,費丘科維奇表示這是一種「譭謗」,說他動身到這裏來的時候,至少指望這裏的講壇上總還不至於發生會「危及我本人作為國民和忠實臣民的名譽」的事。……但是他剛一說出這幾句話首席法官也把他制止了,於是他鞠了一躬,結束了他的答詞,聽眾間隨著普遍發出了一片讚美的低語聲。據我們的太太們的意見,伊波利特·基裏洛維奇是「被壓垮得永世不得翻身了」。


  

接著讓被告本人發言。米卡站了起來,但是隻說了不多幾句話。他在身心兩方面都已疲乏到了極點。早晨他在法庭上出現時那種堅強和昂然的神氣幾乎一點也不剩了。他在這一天似乎經歷了某種終身難忘的體驗,使他學到和意識到了一些他以前所不明白的極其重要的東西。他的嗓音變得衰弱無力了,已不再象剛才似的大喊大叫。他的話裏顯出了一種新的,馴服的、俯首帖服的意味。

「我有什麼話可說的,諸位陪審員!我受裁判的時間到了。我感到上帝懲罰的手已經降臨在我的身上。一個荒唐的人走到了末路!但是我要象在上帝面前懺悔那樣地也對你們說:『我對父親的血是沒有罪的!』我最後一次重複說:『不是我殺死的!』我固然過的是荒唐生活,但也羡慕美德。我時時刻刻都在嚮往改過自新,但所過的生活還是象野獸一樣。我很感謝檢察官,他告訴了許多關於我的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但是他說我殺死了父親,那是不實在的。是檢察官弄錯了!我也感謝辯護律師,聽他說著,我不由得哭了,但是說我殺死了父親,那是不實在的,就是假設也是不應該的!至於醫生的話你們不必信,我腦子很健全,不過我的心裏十分難受。你們如果赦免我,如能釋放我,我將為你們祈禱。我要努力做一個好一些的人,我可以起誓,在上帝面前起誓。你們如果定罪判刑,我也將自己折斷佩劍,並且親吻那斷劍的碎片!但是請你們赦免我,不要把我的上帝奪去。我知道我自己:我將來是會反抗的!諸位,我的心靈是多麼痛苦……請你們赦免我吧!」

他幾乎倒在了他的座位上。他的聲音哽住了,最後一句是勉強說出來的。隨後,法官們開始提問,請兩造發表最後的意見。我不再詳細寫了。陪審員們終於起身離座, 退出去開會。 首席法官很疲乏,因此十分無力地對他們說了幾句臨判囑辭:「你們應該公正無私,不要為各種滔滔的辯辭所影響。但是你們應該反復衡量,時刻記住你們身上負著巨大的責任」等等。陪審員們退出以後,法庭宣告休息。可以站起來走一走,交談一下各自的印象,在餐室裏吃點東西。時間已經很晚,已經將近半夜一點鐘,卻沒有人肯散去。大家的情緒都十分緊張,顧不得休息。大家都心頭沉重,屏息等待著。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這樣。太太們只是歇斯底里地不耐煩,心裏卻很安然,認為「反正會宣告無罪的」。她們大家都一心期待著那個皆大歡喜的動人時刻。說實話,男聽眾中也有許多人深信宣告無罪是肯定無疑的。有些人高興,另一些人皺眉,還有些人則拉長了臉:他們不願意聽到被告宣告無罪!費丘科維奇自己也深信事情一定會圓滿成功。他被團團圍住,受到大家的祝賀,許多人對他竭力奉承。

據以後傳述,他曾在一堆人裏面說:「有那種無形的線把辯護人和陪審員們的心連在一起。這條線已經連上了,在演說的時候就感到了。我感到它,它是存在著的。這件案子我們是贏定了,你們放心吧。」

「不知我們那班鄉下人會怎麼說呢?」一個城外的地主,滿臉麻點的胖子走到一堆正在談話的人跟前,皺著眉頭這樣說。

「並不全是鄉下人。裏面有四個官員。」

「是的,有官員。」一位地方自治會委員邊說著,邊走過來。

「你認識普羅霍爾·伊凡諾維奇·納紮裏耶夫麼?就是那個陪審員,佩著勳章的商人?」

「怎麼樣?」

「他是有腦子的人。」


  

「可他老是默不作聲。」

「不作聲倒是不作聲,但這樣更好。他用不著彼得堡來的人教訓他,他自己倒可以教訓全彼得堡的人。他有十二個孩子,你們想一想!」

「對不起,他們真的會不肯宣告無罪麼?」一個年輕的官員在另外一堆人裏大聲嚷著說。

「一定會宣告無罪的。」傳出一個堅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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