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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陪審員,你們還記得在那可怕的一夜裏,——這一夜的情形今天講得很多了,——一個兒子越牆闖進他父親的屋裏,結果跟生出他來的那個仇人和侮辱者狹路相逢。我還要竭力主張,他那時跑進去決不是為了金錢,因為指控他搶劫簡直是離奇的,這我早已說過了。他闖進去也決不是想謀殺他;如果他事先有這種打算,至少會預備下一個兇器,至於那個銅杵是他莫名其妙地本能地隨手抓來的。即使他用暗號欺哄父親,即使他闖進了屋裏,——我已經說過,我決不信這段神話,但是隨它去吧,就算是這樣,讓我們暫且作這樣的假設!諸位陪審員,我可以用一切神聖的名義發誓,如果他不是他的父親,只是一個不相干的情敵,那麼在跑遍各屋,弄清楚這女人並不在這所房子裏以後,他一定會趕快離開,對他的情敵不加任何危害,最多打他一下,推他一下,也就完了,因為他顧不得他,他沒有時間,他迫切要知道的是她在哪裡。但是父親,父親,——純粹是因為一眼看見了父親,才促成了這一切,這父親從他小的時候起就恨他,成為他的仇人,現在又變成了醜惡的情敵!仇恨的情感自然而然無法控制地支配了他,沒有考慮的餘地:一下子全都爆發了!這是瘋狂和失掉理智的衝動,但也是自然的衝動,無節制地,無意識地,為它被違反了永恆的法則實行報復,自然界裏的一切也都是這樣。但即使這樣兇手也並沒有殺人,——我要肯定地這樣說,我要大聲疾呼地這樣說,——不,他只是在憎惡的怒火中揮了一下銅杵,並不想殺人,也沒想到會殺人。他的手裏如果沒有那個倒楣的銅杵,他至多也許會打他的父親一頓,但不會殺他的。他跑走的時候,並不知道被他打倒的老人死了沒有。這樣的殺人不是謀殺。這樣的殺人案也不是逆倫的殺父案。不,殺死這樣的父親並不能稱為逆倫的殺父案。這樣的殺人案所以被列入逆倫的殺父案,只是由於偏見的緣故!但是事實上究竟殺沒有殺,這是我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從我的心靈深處向你們提出呼籲的!諸位陪審員,我們現在給他定了罪,他會對自己說:『這些人並沒有為我的命運、修養、教育做一點事情,以便使我變得好一些,使我成為一個人。這些人並不曾施給我一口飯,一口水,也從不曾到四壁空空的牢監裏來探望過我,可現在他們卻狠狠地把我判處流放去做苦工。現在我已經欠債還清,從此再不欠他們的債,永遠不欠任何人的債了。他們惡狠,我也惡狠。他們殘忍,我也殘忍。』他將要說這樣的話,諸位陪審員!我敢發誓:你們的控訴只能使他感到輕鬆,使他的良心釋去重負,他將詛咒他所犯下的血案,卻並不感到遺憾。同時你們也在他身上扼殺了還能做一個人的可能性,因為他將從此一輩子成為狠毒而且盲目的人。你們是不是想要狠狠地嚴懲他,使用人們所能想像得到的最可怕的刑罰,目的只是想使他的靈魂永遠得到拯救和重生?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你們還是用慈悲來降服他吧!你們會看到,你們會聽到,他的心靈將怎樣戰慄震驚。他將會高喊:『叫我怎麼承受這樣的恩惠,這樣的愛,我是不配的呀!』我知道,諸位陪審員,我知道這顆心,這粗野而又正直的心。它會在你們高貴的行動面前低頭膜拜,它渴求偉大的愛的行為,它會熾熱起來,永遠地得到重生。有些心靈由於本性的狹窄而怨天尤人,但只要一旦用慈悲降服了它,給予它愛,它就將詛咒它的所作所為,因為它裏面有著許多善良的因素。心胸會寬闊起來,會看出上帝是慈悲的,人們是善良公正的。懺悔和他今後應盡的無數責任將使他震驚,使他感到沉重。那時候他不會再說:『我的債還清了,』而將說:『我對不起所有的人,我不如所有的人。』他會流出懺悔和痛切的悲哀感動之淚,喊道:『人們比我好,因為他們不想害我,卻想拯救我!』是的,你們能夠輕而易舉地做到這件事,做出這種仁慈的舉動,因為在缺乏一切多少帶有幾分真實性的物證的情況下,你們會實在難於狠心地說出『是的,被告有罪』這樣一句話來。寧可釋放十個有罪的人,也不可懲罰一個無辜。你們聽見沒有?你們聽見上世紀我們光榮的歷史裏這樣一個偉大的聲音沒有?以我這樣微不足道的人還用得著對你們提醒,俄羅斯的法庭不僅僅只關心刑罰,而且也致力於拯救失足的人麼?讓別的國家去淨講求條文和刑罰吧,我們這裏應該講求精神和意義,關心失足者的得救和重生。果真如此,俄羅斯和它的法庭果真如此,它就儘管勇往直前吧。你們不必用所謂瘋狂的、使別的民族厭惡地退避三舍的三套馬車來嚇唬我們!完全不是瘋狂的三套馬車,而是壯麗的俄羅斯高車大馬,將會莊嚴而平靜地駛到它的目的地。我的委託人的命運掌握在你們手裏,我們俄羅斯的真理的命運也掌握在你們手裏。你們可以拯救它,你們可以維護它,你們可以證明,有人在捍衛著它,它處在可靠的人的手裏!」
第十四節 鄉下人不為所動
費丘科維奇就這樣結束了他的辯護辭。這一次聽眾們爆發出來的歡呼就象暴風雨般地勢不可當,要阻止它簡直是不可能的:女人們,還有許多男人都哭泣起來,兩位大員也流著眼淚。首席法官只好退讓,過了半天才搖鈴,因為:「對這樣的熱誠橫加干涉等於是褻瀆神明」,我們的太太們後來這樣叫嚷說。演說家自己也真誠地感動了。就在這樣的時刻,我們的伊波利特·基裏洛維奇竟再次站起來重新抗辯。大家懷著憎恨側目而視地望著他:「怎麼?這是什麼意思?他還敢抗辯麼?」太太們嘟囔著。但是此時此刻,即使全世界的太太們都嘟囔起來,而且由檢察官夫人,伊波利特·基裏洛維奇的太太親自帶頭,也是無法攔住他的。他臉色慘白,激動得渾身哆嗦;他最初所說的話,最初的幾個句子,別人甚至都無法聽懂。他氣喘吁吁,口齒不清,前言不搭後語。不過不久就恢復了常態。但他的這第二篇演詞我只想引出其中的幾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