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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這種懷疑是怎麼來的?」伊波利特·基裏洛維奇一開始先從這個問題入手。「首先嚷嚷說斯麥爾佳科夫殺人的是被告自己,就在他被捕的時候。但是從他嚷出第一聲,一直到目前法院開審為止,沒有提出一件事實來證實他的指控,不但事實,甚至連多少符合人類理性的對某種事實的暗示都提不出。在這以後,支持這項指控的只有三個人:被告的兩個兄弟和斯維特洛娃小姐。但被告的二弟直到今天,在病中,在發作了無可置疑的瘋狂和腦炎的時候,才說出這個懷疑來,以前整整兩個月內,我們清楚地知道,他完全贊同他的哥哥有罪的看法,甚至根本不試圖找理由來辯駁。不過這一點,我們以後還要再專門談它。同時,被告的三弟剛才也自己對我們說過,他並沒有任何一點點事實可以證明他認為斯麥爾佳科夫犯罪的想法,這只是從被告自己的話裏,『從他的臉色上』加以判斷。是的,這個驚人的證據剛才從他的兄弟嘴裏說出了兩次。也許,斯維特洛娃的說法甚至更加驚人:『被告對你們說什麼話,你們相信他好了,他不是撒謊的人。』這三個跟被告的命運密切相關的人用來指控斯麥爾佳科夫的事實證據,不過如此。但儘管這樣對於斯麥爾佳科夫的指控卻還是廣為流傳,以前有人贊成,現在也還贊成,可是對這種指控能夠相信麼?能夠想像麼?」
說到這裏,伊波利特·基裏洛維奇認為必須把已故的、「瘋病發作時結束了自己生命的」斯麥爾佳科夫的性格稍稍介紹一下。他描繪他是個智力貧乏的人,有一點模糊的知識,但被那些他的頭腦所無法理解的哲學思想弄得迷迷糊糊,並且為一些關於責任和義務的現代學說所唬住了,——這學說是他在現實生活裏從去世的主人,也許還是他的父親費多爾·巴夫洛維奇的不規則的生活上學來的,至於理論方面則從他主人的次子伊凡·費多羅維奇和他所作的各種奇怪的哲學談話裏得來。伊凡·費多羅維奇很樂意作這種消遣,——大概是由於煩悶,或者是由於想要嘲笑而又找不到適當的物件。他自己對我談到過他在主人家裏最後幾天的精神狀態,”伊波利特·基裏洛維奇解釋說,“別人也作出同樣的證詞:如被告本人,他的兄弟,甚至僕人格裏戈裏,全是照理很熟悉他情況的人。此外,斯麥爾佳科夫受著羊癲瘋的折磨,『膽小得象只母雞』。『他對我下跪,吻我的腳。』被告自己這樣向我們說,那時候他還沒有感到他這樣聲明對於自己多少有點不利。他用他那種特別的話形容說:『他是一隻害羊癲瘋的母雞。』被告自己供出,他就是挑了這樣一個人來作自己的心腹,把他威嚇得只好答應做他的偵探和送信人。他充任這種埋伏在家裏的暗探,背叛他的主人,把他有一包鈔票的事,和怎樣闖進主人屋裏的暗號,統統都告訴了被告。不過他又怎麼能不告訴呢?『他會殺人的,我完全看得出,他會殺死我的。』斯麥爾佳科夫在預審的時候說,甚至當那時嚇唬他的折磨者自己早已被捕,不能跑來懲罰他的時候,他在我們面前還是怕得渾身發抖。『他隨時都在疑心我,而我自己在滿心害怕和戰戰兢兢的情況下,為了不讓他生氣,只好連忙把所有的秘密全告訴他,使他看出我在他面前是多麼忠實,好讓我活下去。』這是他親口說的話,我記錄下來,記住了:『他有時朝我一吼,我當時就在他面前跪下來了。』顯然,作為一位本來天性十分誠實,並因此獲得了主人信任的年輕人,——主人在他交還失落的鈔票那件事情上看出他的誠實來了,——不幸的斯麥爾佳科夫的心裏不免感到萬分痛苦,懊悔不該背叛了自己尊作恩人的主人。根據有經驗的精神病醫生的證明,害嚴重羊癲瘋的人總是有不斷的,自然是病態的自怨自艾的傾向。他們時常為了在什麼人面前,為了什麼事情『犯了錯處』而感到痛苦,受到良心的煎熬,老是憑空誇大,甚至沒來由地給自己想出各種的錯處和罪名。而現在這樣一個人果真出於害怕,又因為受人家的恐嚇,犯了罪,做了錯事。此外,他還深深地預感到,從正在他面前出現的情勢看來,也真可能會發生什麼禍事。費多爾·巴夫洛維奇的次子伊凡·費多羅維奇恰在災禍發生以前動身到莫斯科去的時候,斯麥爾佳科夫哀求他留下來,但是由於他的膽怯的習慣,不敢用堅決明確的方式對他表示自己的全部擔心。他只能作一點暗示,但是人家沒有瞭解他的暗示,應該注意的是他把伊凡·費多羅維奇看作他的保護人,似乎是隻要他在家,就可以有保障,不會發生災禍。你們記得德米特裏·卡拉馬佐夫的醉後來信裏的詞句:『我要殺死老頭子,只要伊凡離開了這裏。』由此可見,伊凡·費多羅維奇的在家似乎對大家來說都是家裏平靜無事的保障。現在他走了,斯麥爾佳科夫差不多在小主人走後只一小時,就立即發作了羊癲瘋。但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這裏應該說明的是斯麥爾佳科夫受到恐懼和某種絕望心情的折磨,在最近幾天裏特別感到自己有馬上發作羊癲瘋的可能,因為這病以前也總是在他精神上緊張和震驚的時候發作的。發作的日子和時刻自然無法預測,但是每個羊癲瘋病人都有可能預先感到發作的傾向。醫學上是這樣說的。伊凡·費多羅維奇剛坐車離開院子,斯麥爾佳科夫在所謂孤立無援的感覺之下,為家務事下地窖去,一邊走下臺階,一邊心想:『我會不會發病?如果現在一發作,可怎麼辦呢?』就是由於這種情緒,由於疑慮,由於上面這樣的問題,喉嚨裏突然痙攣起來,這是羊癲瘋的先兆,接著他就一下子跌到地窖底上,喪失了知覺。而現在有人竟想在這極自然的事情上挖空心思找出一點疑竇,一點跡象,一點暗示來,說他是故意裝病!但假如是故意的,那麼立刻會發生一個問題:為什麼?抱著什麼打算?出於什麼用意?關於醫學方面我暫且不講,人家要說,科學是難以為憑的,科學常有錯誤,醫生不能辨明真實和裝假,——好吧,好吧,但是請你們回答一個問題:他為什麼要裝假?是為了他預謀殺人,所以偏要用發作羊癲瘋來儘早預先引起家裏人的注意麼?諸位陪審員,你們注意到沒有,在發生犯罪的那個夜裏,在費多爾·巴夫洛維奇的家裏,前後一共有過五個人:第一個是費多爾·巴夫洛維奇自己,但他總不會自己殺死自己,這是很明顯的事;第二個是他的僕人格裏戈裏,但是他自己就幾乎被殺死了;第三個是格裏戈裏的妻子——女僕瑪爾法·伊格納奇耶芙娜,但說她是她主人的兇手簡直是可恥的。這樣說來,就只剩下兩個人——被告和斯麥爾佳科夫了。但既然被告竭力說他沒有殺,那麼不用說,一定是斯麥爾佳科夫殺的,再沒有其他出路,因為再找不到別的任何人,舉不出任何別的兇手來了。顯然,對於這個不幸的、昨天自殺的白癡所作的那種『巧妙』的、驚人的指控,就是這麼來的!恰恰就只是因為沒有別人可以檢舉!只要對於任何別人,對於第六個某人,有一點嫌疑的影子,我相信連被告自己也會認為指控斯麥爾佳科夫是可恥的事,必定要指出那第六個人來的,因為指控斯麥爾佳科夫殺人實在是太荒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