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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 205 / 238
文學類 / 杜思妥也夫斯基 / 本書目錄
  

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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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她上堂的時候也穿著一身黑,肩上罩著她那塊美麗的黑色圍巾。她從容地邁著她那輕柔無聲的腳步,微微地擺著身子,就象有時一些豐滿的女人走路時常有的那樣。她走近欄桿,凝視著首席法官,一次也不左顧右盼。據我看來,她這時顯得非常美麗,臉色並不慘白,象一些太太們以後硬說的那樣。她們還說她臉上一副專心致志的、惡毒的神色。我以為她不過是十分氣惱,由於那些渴望瞧熱鬧的旁聽的群眾把輕蔑好奇的眼光盯著她而感到難堪。她具有驕傲的性格,不能忍受人們的蔑視。她這種人只要疑心到有人對她輕視,就會立刻爆發怒火,渴望報復。自然還帶著畏怯和暗中為這畏怯而感到的羞慚,因此她說起話來不免有點喜怒無常:一會兒憤恨,一會兒輕蔑而又特別粗魯,一會兒又忽然露出真心誠意自怨自艾的口氣。她有時說話就好象懷著破釜沉舟的心情似的:「無論出什麼亂子,反正一樣,我一定要說……」關於和費多爾·巴夫洛維奇來往的一層,她厲聲說:「這全是不相干的事。他硬要纏住我,難道是我的錯處麼?」可一會兒以後又說:「這全是我的錯,我拿他們兩人開心,既取笑老頭子,又取笑這一位,——把他們兩人弄到這種地步。都因為我弄出這些事來。」說話中不知怎麼又提到了薩姆索諾夫。「這跟人家有什麼相干?」她立刻用一種蠻橫的挑戰口氣反駁起來。「他是我的恩人,當我家裏把我趕了出來的時候,是他把我這個光著腳的人收留下來的。」首席法官還十分客氣地對她說,應該直接回答問題,不要扯到無關的細節上去。可格魯申卡卻臉漲得通紅,眼睛冒出火來。

她沒有看見裝鈔票的信封,只從「壞蛋」嘴裏聽說費多爾·巴夫洛維奇有一個信封,裏面裝著三千盧布。「不過這全是蠢事,我笑得要死,怎麼也不會到他那裏去的。」


  

「您剛才說的『壞蛋』是誰?」檢察官問。

「就是那個僕人,斯麥爾佳科夫,殺死了他的主人,昨天又自己吊死了的。」

人家自然馬上問她:她有什麼根據這樣堅決地指控,但是她也同樣沒有任何根據。

「德米特裏·費多羅維奇自己對我說的,你們相信他就是了。那個拆散別人的女人害了他,一點也不錯,她一個人是這一切禍事的根源,一點也不錯。」格魯申卡又加了這麼一句,忿恨得似乎渾身哆嗦,嗓音裏流露出惡狠的聲調。

人家問她這指的又是誰。

「就指的是那位小姐,那個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她當時叫我到她家去,給我吃巧克力糖,想拉攏我。她這人很少真正的廉恥心,就是這話。……」

這次首席法官嚴厲地阻止了她,請她檢點自己的話。但是一個發了醋勁的女人已經滿心火冒,甘心破釜沉舟,什麼也不顧了。……

「在莫克洛葉村裏執行拘捕的時候,」檢察官回憶起來,問,「大家看見,而且聽見您從另一間屋子裏跑出來,嚷著說:『一切都怨我,我們一塊兒去服苦役!』這麼說,那時候您已經相信他是殺父的兇手,不是麼?」

「我不記得當時我的心情是怎樣的,」格魯申卡回答,「當時大家叫嚷他殺死了父親,所以我才感到這是我的錯處,他是為我而行兇的。等到他說他沒有犯罪,我就立刻相信他,現在還相信,而且將來也永遠相信,他不是那種撒謊的人。」

輪到費丘科維奇發問。除了其他事情外,我記得他問起了拉基金和二十五個盧布的事情,「為了他把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卡拉馬佐夫領到您那裏來。」

「他拿我的錢,有什麼奇怪的,」格魯申卡輕蔑地冷笑說,「他常到我這裏來要錢,每月總要拿走三十盧布,差不多全是用在尋歡作樂上,他的吃喝是不用我幫助的。」

「為什麼緣故您要對拉基金先生這樣大方呢?」費丘科維奇不管首席法官怎樣作出不耐煩的姿勢,搶著問道。

「他是我的表弟呀。我母親和他的母親是嫡親姊妹。不過他總央求我不要對這裏的任何人說,怕為了我丟人。」

這個新的事實對於大家來說都是完全意料不到的,全城,甚至修道院裏,至今也沒有人知道他的情況,連米卡也不知道。有人說拉基金當時坐在椅子上羞慚得滿臉通紅。格魯申卡不知怎麼還在走進大廳以前就已知道他作了反對米卡的供詞,所以生起氣來。這一下拉基金先生剛才的整個那一番宏論,其中的全部高尚義憤,他關於農奴制,關於俄國人散漫混亂的大膽論調在公眾的印象中都徹底完蛋,全部破產。費丘科維奇很高興:上帝又意外開恩了。整個說來,格魯申卡被傳訊的時間不很長。她自然也不能說出什麼特別新鮮的事情來。她給旁聽的觀眾留下了極不愉快的印象。在她作證完畢,在大廳裏離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很遠的地方坐下時,幾百雙輕蔑的眼睛集中在她身上。她被傳訊的全部時間內,米卡一聲也不響,好象變成了僵硬的化石似的,垂眼瞧著地上。

證人伊凡·費多羅維奇出現了。




第五節 突如其來的災難

需要說明一下,他本來應該在阿遼沙之前被傳訊的。但是法庭執達吏向首席法官報告,證人由於身體不適或者疾病發作,目前不能到庭,只要一見痊癒,就準備隨時應召作證。但這話不知怎麼當時沒有人聽見,到以後才知道。他的出現起初幾乎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主要的證人們,特別是兩位女情敵已經被傳訊過了。好奇心暫時得到了滿足。旁聽的群眾甚至感到了疲乏。但是還要聽幾個證人的供詞。鑒於前面講過的事情已經不少,估計他們大概也講不出什麼特別的事情來。時間已經晚了。伊凡·費多羅維奇進場時彷彿走得特別慢,對誰也不看一眼,甚至低著頭,似乎正在皺眉思索什麼事情。他穿得整整齊齊,但是他的臉至少使我感到好象是有病:看起來彷彿面有土色,有點象垂死的人的臉。他的眼光是朦朧的;他抬眼慢吞吞地朝廳上掃視了一下。阿遼沙忽然從椅子上跳起身來,痛苦地喊了一聲:「哎呀!」我記得這情景。但是這也很少有人注意到。

首席法官一開始先對他說,他是免予宣誓的證人,他可以作供,也可以沈默不答,但是凡是所供的自然都應該按照良心,以及其他等等。伊凡·費多羅維奇聽著,茫然地瞧著他,但是忽然他慢慢地展顏微笑起來,首席法官驚訝地看著他,剛把話說完,他忽然笑出了聲來。

「還有什麼?」他大聲問。

大廳裏完全靜寂了,似乎產生了某種預感。首席法官不安起來。

「您……也許還不大健康麼?」他說,眼睛尋覓著執達吏。

「你不要著急,閣下,我十分健康,可以對您講一點有意思的事情。」伊凡·費多羅維奇忽然完全平靜而且恭敬地回答。

「您有什麼特別的情況要提出來麼?」首席法官繼續說,還是帶著不放心的樣子。


  

伊凡·費多羅維奇低下頭,遲疑了幾秒鐘,重又抬起頭來,有點結結巴巴地回答:

「不,……我沒有。沒有什麼特別的。」

開始對他提出問題。他似乎很不樂意回答,說得特別簡短,甚至越來越顯出厭煩,但畢竟還是回答得有條有理。他對許多事情都回答說不知道。關於父親和德米特裏·費多羅維奇之間的賬目他一點也不清楚。「我不注意這類事情。」他說。關於威脅要殺死父親的話,他從被告那裏聽到過。關於信封裏的錢,他聽斯麥爾佳科夫說起過。……

「全是老一套的話,」他忽然帶著疲乏的神色打斷了話頭,

「我沒有什麼特別的話要對法庭說。」

「我看您身體不大好,我也理解你的感情。……」首席法官開始說。

他正想向檢察官和律師兩方面說,請他們提出他們認為必要的問題,忽然伊凡·費多羅維奇用疲憊不堪的聲音請求道:

「請放我走吧,閣下,我感到身體很不舒服。」

他說完這句話,不等允許,忽然自己扭頭就向大廳外走去。但是走了四步就站住了,似乎忽然想起一些事情,輕輕笑了一下,又回到原來的地方。

「閣下,我就象那個鄉下姑娘,……你知道,她說:『我願意,就站起來,不願意,就不起來。』人家拿著長袍和綢裙,讓她站起來,預備打扮好了送到教堂去結婚。她卻說:『我願意,就站起來,不願意,就不起來。』……這彷彿已成了我們的一種民族性。……」

「您說這話是指什麼?」首席法官嚴厲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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