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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 204 / 238
文學類 / 杜思妥也夫斯基 / 本書目錄
  

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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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阿遼沙的傳訊結束了。重要而且值得注意的是總算找到了一樁事實,總算有了一件證據,儘管只是一件小小的證據,幾乎只是對於證據的一點暗示,但它總還是可以稍稍地證明這個護身香囊是的確存在的,裏面有一千五百盧布,被告在莫克洛葉預審的時候聲稱這一千五百盧布是「我的」,他並沒有撒謊。阿遼沙很高興;他漲紅了臉,走到給他指定的座位上去。他許久還不住自己對自己說:「我怎麼會忘記了!我怎麼會忘記了!怎麼剛剛現在才突然想了起來!」

開始傳訊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她剛一出現,大廳裏就顯出了某種不尋常的氣氛。太太們拿起帶柄眼鏡和望遠鏡,男子們挪動著身子,有人從座位上站起來,想看得清楚些。以後大家全證實說,她剛走進來,米卡的臉就忽然慘白得「象一張紙」。她穿一身黑衣裳,十分謙恭,幾乎近於畏怯地走到指給她的那個位置上去。從她的臉上看不出她有心神紛亂的樣子,倒是一種果斷的神氣在她陰鬱的黑眼睛裏流露出來。應該指出的是以後許多人說她在這時候的容貌特別美麗。她說話聲音很低,但字句清晰,整個大廳都聽得見。她的口氣異常平靜,或者至少努力顯得平靜。首席法官開始謹慎而且特別有禮地發問,似乎生怕觸及「某些心弦」,並對重大的不幸表示體諒的樣子。但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自己一開口回答人家所提出的問話,就堅定地宣稱她是被告正式訂過婚的未婚妻,「直到他自己拋棄我為止。……」她輕聲補充說。在人家問她關於她托米卡把三千盧布彙給她的親戚那件事的時候,她堅定地說:「我給他這筆錢,並不讓他馬上彙出去。我當時已感到他正迫切需要錢,……在當時那個時候,……我給他這三千盧布,以他在一個月內彙出去為條件。以後他本犯不著為這筆債務白白折磨自己的。……」


  

我不想轉述所有的問題和她詳細的回答,只準備傳達她的證詞中主要的意思。

「我堅信他早晚會彙出這三千盧布的,只要他從父親那裏一拿到款子。」她繼續回答問題說。「我始終相信他的不貪婪和他的誠實,……高度的誠實,……在銀錢一方面。他深信可以從父親那裏拿到三千盧布,這一點他對我說過好幾次。我知道他和父親不和睦。我永遠相信,而且至今還相信,他是受了父親的委屈。我不記得他對父親有什麼威脅的話。至少他在我面前一句話也沒有說,任何威脅的話也沒說過。假使他當時到我這裏來,我立刻會平息他為了虧空我那筆不幸的三千盧布而感到的不安的,但是他沒再到我那裏去,……而我自己……正陷於那麼一種處境,……不便去叫他來。……何況我也沒有任何權利為了這筆債務對他認真計較,」她忽然補充說,話音裏流露出一種堅決的口氣,「有一次我自己也從他手裏借過一筆錢,比這三千還多些,我拿了這筆錢,儘管當時簡直無法想像什麼時候才能歸還這筆債。……」

在她的語調裏似乎有一種挑戰的意味。就在這時候,該費丘科維奇發問了。

「這事不在這裏,是在你們開始認識的時候,是不是?」費丘科維奇當時就預感到這裏面有某種有利的情況,便謹慎地繞著彎子介面說。這裏應該附帶說明一下,儘管他部分地可說是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從彼得堡聘請來的,但卻一點也不知道當初米卡在另一個城裏借給她五千盧布和「跪地叩頭」這一段事情,她隱瞞著,沒有對他說!這是很奇怪的。完全可以猜想,連她自己在最後一 • 那以前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在法庭上講出這段故事,只好到時候由靈感來決定。

唉,我永遠也不能忘記這個時刻!她開始講述起來,把米卡對阿遼沙講過的故事全都講了,既包括「下跪」,也包括事情的起因,講到她的父親,也講到她到米卡家裏去的情形,但卻沒有一句話,一個暗示,提到米卡通過她的姐姐,提議「打髮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到他家去取錢」的事。她慷慨地隱瞞了這一點,竟不惜把事情說得好象是她,是她自己當時憑著一時的衝動,抱著某種指望,跑到一位年輕的軍官那裏去,希望……從他手裏借錢。這真是使人震驚。我聽著,身上發冷,打顫,整個大廳的人全屏住呼吸,不放過每一句話。她說的這種事是少有的,因此即使以她這樣敢作敢為,傲視一切的女郎,人們也幾乎不敢想像她會作出這樣極端坦率的供詞,這樣勇於獻身,自我犧牲。而這又為了什麼?為了什麼?完全是為了拯救一個對她變心並且侮辱了她的人,引起於他有利的良好的印象,以便能哪怕稍稍幫一點忙,有助於使他得救!的確,一個青年軍官,把他最後的五千盧布,他在世上僅有的一切拿出來給人,並且恭恭敬敬地對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姐鞠了一躬,——這形象是很令人同情,引人好感的,但是……我的心卻難過得發痛了!我感到以後會發生謠言的!(而以後也果真發生了,發生了!)後來,全城的人都帶著惡意的訕笑流傳說,她所講的故事,在講到那個軍官把女郎放走時,「好象只朝她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的地方, 也許並不十分確實。大家暗示,在這地方有一點事實被「遺漏」了。「即使沒有遺漏,即使全是實事,」甚至我們最可敬的太太們也這樣說,「一個小姐就算是為了救她的父親而做出這樣的事來,也很難說是否是極為正當的!」難道說,以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的那種聰明,那種病態的敏銳感覺,會預先想不到人們會這樣議論麼?一定是預先感到,卻還是下決心全說了出來!自然,對於所講情況是否實在的這一切下流的懷疑是以後才開始的,而在最初的一 • 那間大家全都受了感動。至於那幾位法官,更是帶著一種虔敬的,甚至可以說是慚愧的沈默傾聽著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的話。檢察官在這個問題上沒有敢作任何進一步的盤問。費丘科維奇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哦,他甚至露出了幾分勝利的神色。收穫是很多的:一個人激於高尚的熱情能把自己最後的五千盧布拿出來給人,以後卻會為了三千盧布深夜裏去殺死自己的父親,這兩件事簡直是有點難以相容的。至少,費丘科維奇現在可以把搶劫的一層撇開了。「案子」彷彿突然給人以一種新的印象。彌漫開了某種對於米卡有利的同情氣氛。至於他呢,……人家說他在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作證的時候一再從座位上跳起來,然後又倒在長凳上,雙手摀住了臉。但在她說完的時候他忽然把兩手朝她伸出來,用嗚咽的聲音說道:

「卡嘉,你幹嗎毀了我!」

說著就用全場都聽得見的聲音失聲痛哭了起來。但接著馬上又自己忍住了,大聲喊道:


  
「我現在是永劫不覆了!」

隨後,他就似乎獃獃地僵化在那兒,咬著牙,兩手交叉緊按在胸前。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在大廳裏留了下來,坐在給她指定的椅子上。她坐在那裏,臉色蒼白,低垂著頭。坐在她旁邊的人們後來說她全身哆嗦了半天,象發瘧疾似的。這時格魯申卡來接受傳訊了。

我現在就快要寫到那樁也許確實毀了米卡的突如其來的災難性事件了。因為我相信,所有的律師們以後也說,如果不發生這段插曲,罪人是至少可以得到從寬處理的。不過這話以後再說。現在先說兩句關於格魯申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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