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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 203 / 238
文學類 / 杜思妥也夫斯基 / 本書目錄
  

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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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這在阿遼沙本人也是完全出於偶然的。他被傳喚作證,免予宣誓。我記得從詢問的開頭幾句話上,各方面就對他異常溫和而且同情。顯然事先關於他就傳揚著極好的名聲。阿遼沙的證詞十分謙虛而且拘謹,但是其中明顯地流露出對於他不幸的哥哥的熱烈同情。在回答一個問題時,他形容哥哥的性格也許是暴躁而耽於情慾的,但同時卻是正直、驕傲、寬容的人,只要需要,甚至會樂意自我犧牲。他承認他的哥哥在最近的日子裏,因為對於格魯申卡的迷戀,因為和父親吃醋爭風,處於難堪的狀態之下。但是他氣憤地斷然否定那樣一種推斷,就是說他的哥哥會為了圖財而害命,固然他也承認這三千盧布幾乎成了使米卡發狂的一塊心病,因為他認為這是父親用欺騙的方法沒有給夠他的遺產,他本來對於錢財並不貪婪,然而一提起這三千盧布來,卻總要暴怒得發狂。對於兩位「女太太」(如檢察官所稱的),那就是格魯申卡和卡嘉之間爭風吃醋的事情,他回答得含糊躲閃,對於其中一兩個問題甚至完全不願回答。

「不管怎樣, 您的哥哥曾對你說起過他想殺死他的父親沒有? 」檢察官問。「您可以不回答,假如你認為必要的話。」他補充了這句話。


  

「沒有直接說。」阿遼沙回答。

「怎麼?是間接的麼?」

「他有一次對我說過他對父親有一種切身的憎恨,並且害怕……怕……在極端的情況下,……在感到極端憎惡的時候,……也許有可能殺死他。」

「您聽到以後,相信他的話麼?」

「我怕說出我是相信的。但是我永遠深信有一種高尚的情感總會在致命的時刻輓救他的,實際上也真的輓救了他,因為殺死我父親的不是他。」阿遼沙用洪亮得使全場都聽得見的聲音堅定地結束了他的話。

檢察官哆嗦了一下,象一匹戰馬聽到了軍號聲。

「請您相信,我完全相信你的想法是十分誠懇的,並不把它歸因於您對您不幸的哥哥的感情,或者把它們混為一談。您對於自己家庭裏釀成的這整個悲劇抱有獨特的看法,這是我們從預審中就知道的。不瞞您說,這種看法十分特別,而且和檢察方面所得到的其他各種證詞大相矛盾,因此認為有必要切實地請問您:您究竟是以什麼事實作為依據,使您徹底深信您的哥哥並沒犯罪,而是別人犯的罪,象您在預審時直率地指出來的那樣。」

「在預審的時候我只是回答問題罷了,」阿遼沙平靜而輕聲地說,「我並沒有自己對斯麥爾佳科夫提出指控。」

「但是您到底指出了他。」

「我是由於德米特裏哥哥的話才這樣說的。我在被傳喚以前就已聽人說到他被捕時所發生的一切情形,還講起他自己當時曾指出斯麥爾佳科夫來。我完全相信哥哥是無罪的。假使不是他殺死,那麼……」

「那麼就是斯麥爾佳科夫麼?……為什麼一定是斯麥爾佳科夫?為什麼您這樣堅決地相信你的哥哥沒有犯罪呢?」

「我不能不相信我的哥哥。我明白他不會對我撒謊的。我從他的臉上看得出他沒有對我撒謊。」

「僅僅是從臉上看出來的麼?您的證據僅僅只是這個麼?」

「我再也沒有別的證據了。」

「關於斯麥爾佳科夫的犯罪,除了您哥哥說的話和他的臉色以外,你也沒有任何一點點別的證明作為根據,是不是?」

「是的,我沒有別的證據。」

檢察官停止了訊問。阿遼沙的回答使旁聽的群眾感到極為失望。在開庭以前,我們這裏就已經有人談到斯麥爾佳科夫,有人聽到什麼風聲,還有人指出某種事實來。有人說,阿遼沙已蒐集到一些對於他哥哥有利並且可以證明那個僕人有罪的非同尋常的證據,但結果是,什麼也沒有,除去一些道德上的信念以外沒有任何證據,從他是被告的同胞弟兄的關係上看來,這信念是很自然的。

但費丘科維奇也開始訊問了。他問什麼時候被告對阿遼沙說他憎恨父親,有可能會殺死他,是不是在慘劇前最後一次會晤的時候聽到他說這句話的,阿遼沙在回答的時候,忽然似乎哆嗦了一下,好象現在剛想起並且注意到一件什麼事情。

「我現在記起一件事情來,是連我自己也已完全忘記了的,當時我對這件事不大明白,現在卻……」


  
阿遼沙顯然現在才猛然想起。他興奮地講起他和米卡最後一次會晤,在晚上去修道院的路上,一株樹下面,米卡捶著自己的胸,「捶著胸脯的上部」,對他幾次反復地說,他有恢復他的名譽的手段,這手段就在這裏,這地方,在他的胸脯上。……「我當時以為他捶自己胸脯是指自己的心,」阿遼沙繼續說,「說他可以在自己的心裏找到力量,以避免一樁什麼可怕的恥辱,這恥辱正臨到他的頭上,他甚至對我也不敢講出來。說老實話,我當時以為他講的是父親,他一想到他要到父親那裏去,做出什麼野蠻的舉動來,就感到羞恥得發抖,可實際上他當時就似乎指的是胸前的一件什麼東西,我記得我的腦子裏當時曾閃過一個念頭,覺得心根本不在胸脯的那個部位,而是在下面,他捶的地方太高,就在頸子的下面,他一直指著這個地方。我當時覺得我的念頭是愚蠢的,可是也許他當時就是指的那個裏面縫著一千五百盧布的護身香囊!……」

「就是的!」米卡忽然從座位上嚷道。「就是這樣,阿遼沙,就是這樣的,我當時就是用拳頭捶在那上面。」

費丘科維奇急忙跑到他跟前,懇求他安靜一點,接著就立刻緊緊釘住了阿遼沙不放。阿遼沙自己也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之中,熱烈地說出了他的猜想,他以為這所謂恥辱,很可能就是指米卡身上既帶有一千五百盧布,本可以還掉他欠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的債務的一半,但卻仍然決定不還,而把它用在別的上面,也就是作為帶走格魯申卡的用費,假使她答應的話。……

「就是這樣,準是這樣,」阿遼沙帶著突如起來的興奮叫道,「我哥哥當時正是對我這樣說,他本可以把一半、一半的恥辱(他當時幾次說出『一半』兩個字!)立刻從自己身上卸下去,但不幸他的性格是那樣軟弱,竟辦不到,……他預先知道他不會這樣辦,也沒有力量這樣辦!」

「你堅定而且清楚地記得他捶的就是胸脯的那個部位麼?」費丘科維奇急切地問。

「清楚而且堅定,因為我當時就想到心的部位極低,為什麼他捶得那麼高,我當時還覺得我的念頭是愚蠢的,……我記得我覺得自己是愚蠢的,……我的腦子裏當時這樣想了一下。因此我現在立刻想起來了。我怎麼會一直沒想起來呢?他說他有辦法,但他不肯交還這一千五百盧布,指的就是這個護身香囊!我知道,別人轉告我說:他在莫克洛葉被捕的時候,曾經大聲說,他認為自己終身莫大恥辱的就是本來有方法可以把一半的債務(正是一半!)還給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在她面前洗去賊名,然而他卻到底沒有能下決心去還,寧可在她的眼裏成為小偷,也不願放棄錢!可他為了這筆債務心裏曾感到多麼痛苦,多麼痛苦啊!」阿遼沙最後感歎萬分地說。

檢察官自然也出面干預了。他請阿遼沙從頭敘述一下這事的前後情況,還好幾次堅持地問:被告捶胸脯的時候,是否真的彷彿確有所指?或許是單純地用拳頭捶捶自己的胸脯?

「並不是用拳頭!」阿遼沙說,「恰恰是用指頭指著,指著這個很高的地方。……我怎麼會一直沒想起來呢!」

首席法官問米卡,他對於這個證詞有什麼話要說?米卡證實這事就是這樣的,他正是指著在他胸前,就在脖子底下的一千五百盧布,自然這是一個恥辱,「無法否認的恥辱,是我一輩子最恥辱的行為!」米卡大聲說。「我能還而不還。寧願在她的眼裏做一個小偷,卻不肯還錢。而且最主要的恥辱就在於預先知道自己不肯還錢!阿遼沙說得很對!謝謝你,阿遼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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