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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 185 / 238
文學類 / 杜思妥也夫斯基 / 本書目錄
  

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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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伊凡讀了這個「檔」,立刻完全相信了。這麼說,殺人的是哥哥,不是斯麥爾佳科夫。既不是斯麥爾佳科夫,也就不是他伊凡。這封信在他的眼裏突然具有數學公式般的意義。他對於米卡的有罪,再也不會有任何懷疑了。此外,伊凡從來沒有懷疑米卡會串通斯麥爾佳科夫一起幹,那樣和事實也不符。伊凡完全安心了。第二天早晨,他想起斯麥爾佳科夫和他的嘲笑時,心裏只是感到輕蔑。過了幾天,竟奇怪自己怎麼會因為他的疑心而感到那樣苦惱屈辱。他決定不去理會他,把他忘掉。這樣過了一個月。他不再向任何人打聽斯麥爾佳科夫的事,但是有兩次偶然聽到他病得很厲害,而且神志不大正常。「早晚會發瘋的。」年輕的醫生瓦爾文斯基有一次這樣談到他。伊凡當時很注意這句話。在這個月的最後一周裏,伊凡自己也開始感到不很舒服。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請來的醫生在開審不久前從莫斯科來到,他曾去請他診視過。就在這時候,他和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的關係緊張到了極點。這是兩個互相愛戀著的仇人。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對於米卡的那種儘管短暫、但卻強烈的戀舊心情,把伊凡激得完全狂怒了。我們前面曾描寫過阿遼沙從米卡那兒到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家裏去的時候所遇到的最後那一場戲,奇怪的是,在這場戲發生之前,整整的一個月裏,伊凡一次也沒有聽到她對米卡的犯罪有過什麼懷疑,儘管她不時對米卡產生那種使他最為憤恨的戀舊之情。同時還值得注意的是,他雖感到自己對米卡的憎恨日益加深,但心裏卻明白他的恨他,並不是為了卡嘉對他戀舊,卻是因為他殺死了父親!他完全自己覺察到,而且意識到這一層。雖然如此,他在開審的前十天,還是到米卡那裏去,對他提出了一個逃走的計畫,——這計畫顯然是他早就想好了的。在這件事上,除了促使他採取這一步驟的主要原因以外,還有一個他心中沒有平復的創痕也起了作用,這就是斯麥爾佳科夫所說的那句閒話,彷彿米卡被控是對伊凡有利的,因為那樣一來他和阿遼沙兩人應得的亡父遺產,數目將從四萬增加到六萬。他決定自己一人就拿出三萬來,作為設法使米卡逃走的費用。當時他從他那裏回來,心裏感到十分煩悶而且慚愧:他忽然開始覺得,他的希望米卡逃走,不但為了犧牲三萬盧布以平復他心上的創痕,還由於別種原因。他自己問自己:「是不是因為我在心靈上同樣是兇手?」有一種隱約但卻炙人的東西在刺痛他的心。尤其是在整整的這一個月內,他的驕傲受到重大挫傷,但是這話以後再說。……伊凡·費多羅維奇在和阿遼沙談話以後,已經準備拉自己住所的門鈴,突然又決定要到斯麥爾佳科夫那裏去,這時候他是受到一種在他胸中突然沸騰起來的特別憤恨的情感的支配。他忽然想起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剛才當著阿遼沙喊道:「可是你,你竭力讓我相信他(也就是米卡)是兇手!」伊凡想起這句話,甚至愣住了:他從來也沒有讓她相信米卡是兇手過,正相反,當他從斯麥爾佳科夫那裏回來的時候,他還曾在她面前懷疑過自己哩。相反地,正是她,是她取出那張「檔案」給他看,來證明他哥哥有罪的!可現在她忽然說起:「我自己也到斯麥爾佳科夫那裏去過的!」什麼時候去的?伊凡一點也不知道。這麼說來,她並不十分相信米卡有罪!斯麥爾佳科夫會對她說些什麼?他究竟對她說了些什麼?可怕的怒火在他的心裏燃燒。他真不明白他怎麼會在半小時以前把這句話放了過去,不當時就嚷起來。他不再去拉門鈴,拔腳就向斯麥爾佳科夫那裏跑去。「這一次我也許要殺死他,」他在路上想。



  


第八節 跟斯麥爾佳科夫的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晤面

走到半路上,颳起了和那天清早一樣的尖利而乾澀的風,撒下厚厚一層細碎而乾燥的雪。雪落在地上並不粘住,風一卷,馬上成了十足的暴風雪。我們城裏斯麥爾佳科夫所住的那一帶幾乎連路燈也沒有。伊凡·費多羅維奇摸黑走著,不去理會大風雪,本能地辨認著道路。他感到頭疼,太陽穴拚命跳著,自己感覺得到手腕直抽筋。離瑪麗亞·孔德拉奇耶芙娜的小屋不遠的地方,伊凡·費多羅維奇忽然遇到一個孤獨的醉鬼,這是個小個子農民,穿著打補釘的外套,一溜歪斜地走著,口中喃喃地罵人。他忽然停止了辱 • ,用嘶啞的醉漢的聲音唱起小曲來了:

唉,萬卡上了彼得堡,

我不能再等他了!

但他每唱到第二句上就突然打住了,重又罵起人來,接著又忽然唱起這個老調子。伊凡·費多羅維奇在腦子根本還沒有轉到他身上去的時候,心裏就已經產生了一股無名的怒火,這時突然又注意到了他,立刻忍不住要想一拳把這傢伙打倒。恰巧在這一剝那他們走到了一起,農民的身體搖晃得厲害,忽然沉重地一頭正撞在伊凡的身上。伊凡狂怒地猛推了他一下。農民立即兩腳離地,象塊木頭似的噗通一下摔在凍土地上,只是痛苦地叫了一聲:「啊——啊!」就不出聲了。伊凡走到他跟前。他仰面躺著,一動不動,失去了知覺。「會凍死的!」伊凡這樣想了一下,就大步向斯麥爾佳科夫家走去了。

拿著蠟燭跑出來開門的瑪麗亞·孔德拉奇耶芙娜還在外屋裏就對他悄聲說,巴維爾·費多羅維奇(那就是指斯麥爾佳科夫)病得很厲害,不但臥床不起,幾乎好象神智也失了常,甚至吩咐把茶也拿走,不想喝。

「怎麼,他還動蠻麼?」伊凡·費多羅維奇粗暴地問。

「哪裡,正相反,完全安安靜靜的,不過您不要和他談得太久呀。……」瑪麗亞·孔德拉奇耶芙娜請求說。

伊凡·費多羅維奇推開門,走進小屋裏。

象上次一樣,爐火升得正旺,但是看得出屋裏顯出有了一點變化:旁邊的一條長凳搬了出去,在原地擺了很大的一張假紅木的舊皮沙發。沙發上鋪好被縟,上面放著十分乾淨的枕頭。斯麥爾佳科夫坐在沙發上,還穿著那件晨衣。桌子挪到了沙發前面,所以屋子裏顯得很擠。桌上放著一本黃皮面的厚書,但是斯麥爾佳科夫並沒有讀它,看來坐在那裏,什麼也沒幹。他用長時間沈默的注視迎著伊凡·費多羅維奇,對於他的到來顯然並不驚訝。他的臉色變得很厲害,又黃又瘦。眼睛塌陷進去,下眼皮發青。

「你真的病了麼?」伊凡·費多羅維奇站住了。「我在你這裏不多坐,甚至大衣也不用脫。什麼地方可以坐一坐?」

他從桌子的另一頭走過去,搬一把椅子到桌子跟前,坐了下來。

「你為什麼瞧著我一聲不吭?我只有一個問題。我對你起誓,我得不到你的回答決不走開。那位小姐,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到你這裏來過沒有?」

斯麥爾佳科夫長時間沈默著,依舊靜靜地看著伊凡,但是忽然揮了一下手,把臉扭開不看他了。

「你怎麼啦?」伊凡問。

「沒有什麼。」

「什麼叫沒有什麼?」

「她來過了。這與您有什麼相干?您讓我安靜會兒吧。」

「不,不能讓你安靜!你說,她什麼時候來的?」

「我早忘記她了,」斯麥爾佳科夫輕蔑地冷笑了一聲,忽然又轉臉向著伊凡,重新用一種恨得發狂的眼神盯著他,和一月以前那次會晤時盯著他的眼神一模一樣。


  
「您自己好象也有病,兩腮陷了進去,簡直臉無人色。」他對伊凡說。

「你不要管我的健康,回答問你的話。」

「為什麼您的眼睛發黃,眼白全黃了。您心裏感到很苦惱麼?」

他輕蔑地笑笑,忽然完全縱聲笑了出來。

「你聽著,我已經說了,我得不到你的回答決不走開!」伊凡怒氣衝天地嚷著。

「您為什麼總糾纏我?您為什麼折磨我?」斯麥爾佳科夫苦惱地說。

「哼,魔鬼!我不管你怎麼樣。你回答了問題,我立刻就走。」

「我沒有什麼可以回答您的!」斯麥爾佳科夫垂下了眼皮。

「告訴你吧,我能叫你回答!」

「您為什麼這樣著急!」斯麥爾佳科夫突然瞧著他說,但是眼神中的輕蔑已經幾乎變成了厭惡。「是因為明天法院要開審麼?不會有您什麼事情的,放心好了!您回家去,安安靜靜地躺下睡覺,一點也不用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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