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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 183 / 238
文學類 / 杜思妥也夫斯基 / 本書目錄
  

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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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3頁

朗讀:

斯麥爾佳科夫那時候已經出了醫院。伊凡·費多羅維奇認識他的新住處:就在那所歪斜的小木頭房裏,房子裏面一明兩暗共三間。瑪麗亞·孔德拉奇耶芙娜和母親住一間,斯麥爾佳科夫單獨住在另一間。誰也不知道他憑什麼住在她們家裏,是白住呢還是出租金。以後人家猜想:他是以瑪麗亞·孔德拉奇耶芙娜的未婚夫的身分住在他們家裏,而且是白住的。母女倆都很敬重他,把他看作是比她們自己高一頭的人。伊凡·費多羅維奇敲開門後走進外屋,依照瑪麗亞·孔德拉奇耶芙娜的指示,一直走進左面斯麥爾佳科夫所住的「上房」裏去。屋子裏有一個磁磚砌成的火爐,燒得很旺。牆上糊著淡藍色的花紙,都已破碎,有許多壁蟲在花紙底下的裂縫裏爬,不住發出沙沙的聲音。傢俱是很簡陋的:兩面靠牆各有一隻長凳,桌旁放著兩把椅子。桌子雖然是白木頭的,但是鋪著一塊玫瑰色的花桌布。兩個小窗臺上各放著一盆天竺葵。角落裏有一個神像龕。桌上擺著一個撞得坑坑窪窪的小銅茶炊,還有一個盤子,裏面有兩個茶杯。但是斯麥爾佳科夫已經喝完了茶,茶炊已熄滅了。……他正靠著桌子坐在長凳上,一面看著一個本子,一面用鋼筆畫著什麼。旁邊放著墨水瓶和一隻低矮的生鐵蠟燭台,但上面卻插著一根洋蠟。伊凡·費多羅維奇從斯麥爾佳科夫的臉上立刻看出,他的病已經完全復原。他臉色好得多了,也胖了些,額頭捲髮高聳,鬢角也梳得光光的。他穿著花花綠綠的晨衣,但已經穿得很舊,而且破得不象樣了。鼻子上架著眼鏡,是伊凡·費多羅維奇以前沒有看見過的。這件無所謂的小事卻似乎憑空使伊凡·費多羅維奇怒氣倍增:「這樣一個畜生,居然還戴眼鏡!」斯麥爾佳科夫慢吞吞地抬起頭來,隔著眼鏡打量走進來的人;然後輕輕摘下眼鏡,從長凳上站起來,但是似乎並不十分恭敬,甚至是懶洋洋的,單只是為了遵守最起碼的、幾乎是必不可少的一點禮貌。這一切在 • 那間都落在伊凡的眼裏,他毫無遺漏地全注意到了,尤其是斯麥爾佳科夫的眼神,完全是惡狠狠,不愉快,甚至是傲慢的,好象在說:「你為什麼又來了,那次已經全都談好,又來了幹什麼呢?」伊凡·費多羅維奇勉強控制住自己:

「你這裏真熱。」他說著,還站在那裏,把大衣的鈕扣解開。


  

「脫了吧。」斯麥爾佳科夫表示允許地說。

伊凡·費多羅維奇脫下大衣,扔在長凳上,用發抖的手抓過一把椅子,迅速地把它推近桌邊,坐了下來。斯麥爾佳科夫還比他先坐到凳子上。

「先說說, 我們是不是單獨在這裏? 」伊凡·費多羅維奇嚴肅而急促地問,「沒有人聽得見我們說話麼?」

「沒有人聽得見。您自己看見了:隔著一間外屋。」

「你聽著,老弟:上次我在醫院裏離開你的時候,你曾胡說什麼假如我不說你會假裝發羊癲瘋,那麼你也不對檢察官供出我們兩人在大門旁的全部談話,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全部?這究竟指的是什麼?你是威嚇我麼?意思是我和你結成了某種同盟麼,我是在怕你麼?」

伊凡·費多羅維奇怒火沖天地說了這一堆話,顯然故意讓對方知道他根本不屑於拐彎抹角耍什麼手腕,而要把一切全都亮到桌面上。斯麥爾佳科夫的眼睛惡狠狠地閃著光,他眯了一下左眼,儘管照例還是帶著從容鎮定的樣子,但彷彿是立刻針鋒相對地作了回答,意思是說:「你要打開窗子說亮話,就給你打開窗子說亮話吧。」

「我當時所以說這話,以及話中所含的意思,就是指您預先知道你的親生的父親將被謀殺,竟聽怚L犧牲;而我為了不讓別人知道這些情況後,斷定您有什麼不好的心思,甚至想到別的更壞的事情上去,所以當時答應不向司法當局報告。」

斯麥爾佳科夫說這話時,雖然不慌不忙,而且顯然很能自製,但是在他的嗓音裏還是能聽出一種堅定果斷,惡毒而又傲慢挑戰的意味。他桀驁不馴地兩眼緊盯著伊凡·費多羅維奇,後者一時簡直氣得兩眼發花:

「怎麼?這是什麼意思?你的腦子正常麼?」

「完全正常。」

「難道我當時知道會發生謀殺案麼?」伊凡·費多羅維奇終於喊了起來,用拳頭猛敲著桌子。「『別的更壞的事情』是什麼意思?你說,你這下流胚!」

斯麥爾佳科夫沈默著,繼續以傲慢的眼光打量著伊凡·費多羅維奇。

「你說,你這臭娘養的,別的事情是什麼?」伊凡·費多羅維奇咆哮著。

「我剛才說的別的事情,就是指著您在當時,大概也非常希望令尊大人死去。」

伊凡·費多羅維奇跳起來,用全力朝他的肩膀揍了一拳,竟使他猛地仰倒在牆上。他頓時淚流滿面,說了一句:「打一個軟弱的人是可恥的,先生,」就忽然用一塊很髒的藍格布手絹捂著眼睛,輕輕地哭了起來。過了一會兒。

「夠了!別哭了!」伊凡·費多羅維奇終於厲聲命令,又坐到椅子上。「不要讓我失去最後的耐性!」

斯麥爾佳科夫把那塊抹布從眼睛上挪開。他的皺皺巴巴的臉上每一小道線條都表現出剛剛受到的侮辱。

「那麼你這下流胚當時竟以為我想串通德米特裏殺死父親麼?」

「我不知道您當時心裏有什麼念頭,」斯麥爾佳科夫氣憤憤地說,「我當時在您走進大門的時候,所以攔住你,就是要用這問題試探您。」

「試探什麼?什麼?」

「就是這樣一件事:您到底願意不願意您的父親早日被殺?」

最使伊凡·費多羅維奇生氣的是斯麥爾佳科夫老是不肯放棄的那種傲慢不遜的語氣。

「就是你殺死他的?」他突然叫道。

斯麥爾佳科夫輕蔑地冷笑了笑。

「您自己明明知道不是我殺死的。我以為對聰明人來說,這話簡直是用不著多說的了。」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你當時對我有了這樣的疑心呢?」

「您也知道,這完全是因為擔心害怕。因為我當時的心情是害怕得心驚膽戰,所以對大家都起疑心。我決定也來試探您一下,因為我心想,假使你也和你的哥哥懷著一樣的念頭,那麼事情就算完了,我自己也會象蒼蠅一般完蛋的。」

「你聽著,你兩星期以前不是這樣說的。」

「我在醫院裏和你說的話,也含有這樣的意思,不過我以為,不用對您多說,您也會明白的。您既然是極聰明的人,自己也不願意談得太露骨的。」

「真想得出來!但是你給我回答,你給我回答,我一定要你說: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究竟有什麼會在你這下賤的心裏引起對我這樣卑鄙的疑心!」

「要說殺人,您自己是無論如何不會,也不想去幹的,至於說願意讓別的人動手去殺,那您確實是願意的。」

「瞧他說得多滿不在乎,多滿不在乎!可是為什麼我願意?有什麼根據說我願意?」

「怎麼叫做有什麼根據?遺產呢?」斯麥爾佳科夫惡毒地,甚至彷彿報復似的馬上介面說,「您的父親死後你們三弟兄每人將近可以得到四萬盧布,也許還要多,但要是費多爾·巴夫洛維奇娶了那位太太,阿格拉菲娜·阿曆山德羅芙娜,那麼結婚以後她立刻會把全部資產轉到自己的名下,因為她不是一個傻子,那樣一來你們三弟兄在父親死後恐怕連兩個盧布也得不到了。那時候離結婚還有多遠呢?只差一根頭髮絲罷了。只要那位小姐用小指頭在他面前招一招,他立刻就會耷拉著舌頭,跑著跟在她後面上教堂去的。」

伊凡·費多羅維奇痛苦地勉強控制住自己。

「好極了,」他終於說,「您瞧,我不跳起來,不揍你,不殺死你。你再說:據你看來,我正是等著德米特裏哥哥去做這事,指望他動手?」

「您怎麼能不希望呢?他如果殺了人,就會把他的各種貴族權利、身分和財產都剝奪,流放到遠方去。那時候他應得的一份父親遺產可以由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和您兩人平分,那時候每人可以得到的已經不止四萬,是六萬了。您當時一定是在這樣指望著德米特裏·費多羅維奇的!」

「我真拚命忍著才能不揍你!你聽著,你這混蛋:假使我當時真指望什麼人去動手,自然是指望你,而不會去指望德米特裏。我可以賭咒,我甚至預感你會幹出點什麼卑鄙勾當來的,……那時候……我還記得我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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