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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 130 / 238
文學類 / 杜思妥也夫斯基 / 本書目錄
  

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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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她指的是卡爾幹諾夫。他喝了一杯酒,真的坐在沙發上一下子就睡熟了。他打瞌睡並不單單是因為喝醉,他是不知為什麼忽然感到悲哀,或是象他所說的「厭煩」起來。姑娘們唱的歌隨著鬧酒的程度變得越來越猥褻,放蕩,這也弄得他十分頭昏腦脹。她們的舞蹈也是這樣:兩個女子裝扮狗熊,活潑的姑娘斯捷潘尼達手拿棍子,扮做耍狗熊的人,開始把她們「耍給大家看」。「起勁些,瑪麗亞,」她吆喝說,「不然我要用棍子揍你了!」後來狗熊們全倒在地板上,露出很不雅觀的樣子,周圍緊緊圍住的一群農民和村婦哄堂大笑。「隨她們去吧,隨她們去吧,」格魯申卡臉上露出樂呵呵的神情譬解說,「他們好容易遇到了一個可以快樂快樂的日子,為什麼不讓他們樂個痛快呢? 」 卡爾幹諾夫卻望著,好象沾上了什麼髒東西似的。「這全都下流極了,全是鄉下土風俗,」他一邊走開,一邊說,「這是他們在夏天通夜明亮的時候搞的那種春賽會式的東西。」但是使他特別不喜歡的是一首配上熱鬧的舞曲調子的「新」歌,歌詞中唱到一位老爺怎樣跑來探問姑娘們的心意:

老爺跑來探問,


  

姑娘們愛他不愛?

但是姑娘們覺得老爺是愛不得的:

老爺會將人痛打,

我可不能愛他。

接著來了一個茨岡人,他也探問姑娘們:

茨岡人跑來探問,

姑娘們愛他不愛?

但茨岡人也是愛不得的:

茨岡人愛偷,

那更使我發愁。

還有許多人跑來探問姑娘們,甚至也有兵士:

兵士跑來探問,

姑娘們愛他不愛?

但兵士也遭到了輕蔑的拒絕:

兵士成天背著背包,

我跟在他後面跑……

底下是幾句極其淫穢的詞,竟公開地唱了出來,還引起了聽眾的喝彩。最後唱到了商人的頭上:

商人探問姑娘,

姑娘們愛他不愛?

原來她們是很愛的,因為:

商人經商賺錢,

我就能神氣活現。

卡爾幹諾夫甚至發火了:

「這完全是陳腐不堪的歌曲,」他高聲說,「也不知是誰替她們編的!可惜鐵路人員和猶太人沒有跑來試探;他們準會大獲全勝的。」他彷彿受了冒犯似的,立即說他有些煩悶,坐在沙發上一會兒就打起盹來。他那漂亮的小臉蛋有點發白,歪在沙發的靠墊上面。

「你瞧,他多麼好看,」格魯申卡領著米卡到他的身邊說,“我剛才給他梳頭,他的頭髮象亞麻一樣,又光又密。…她溫存地向他俯下身去,吻了吻他的額頭。卡爾幹諾夫立刻睜開了眼睛,瞧了瞧她,站起來,用極關切的神情問:馬克西莫夫在哪裡?

「他原來需要的是這個人。」格魯申卡笑了起來。「你同我坐一會。米卡,你跑去把他的馬克西莫夫找來。」

馬克西莫夫竟離不開姑娘們了,他只偶爾才跑去斟一杯利口酒,另外還喝了兩杯可哥, 他臉通紅, 鼻子發紫,眼睛變得濕潤而甜蜜。他跑了來,說他一會兒將「在一個小曲兒的伴奏下」跳「薩波奇葉」舞。

「這些高雅文明的舞蹈我是從小就學會了的。……」

「去吧,你跟他一起去吧,米卡,我就坐在這裏等著看他怎麼跳舞。」

「不,我也去,我也去看,」卡爾幹諾夫嚷著,用十分自然的方式拒絕了格魯申卡請他同坐一會的提議。大家全都去看了。馬克西莫夫真的跳了一個舞,但是除去米卡以外,誰也不感到特別有趣。舞蹈從頭到尾只是一面跳一面兩腿往旁邊踢,腳底朝上。馬克西莫夫每跳一次,就用手掌拍一下腳底。卡爾幹諾夫完全不喜歡,但是米卡喜歡得甚至和跳舞的人接了個吻。

「謝謝你。跳累了吧?你找什麼?想吃糖麼?也許抽一支雪茄?」

「紙煙。」

「不想喝一點酒麼?」

「我剛喝了點利口酒。……您沒有巧克力糖麼?」

「桌上放著一大堆呢,你隨便挑選!我的可愛的人!」

「不,我是要那樣一種……有香草味的……老人吃的……嘻,嘻!」


  

「沒有,老兄,這種特別的沒有。」

「您聽著!」小老頭兒忽然彎過身來把嘴一直湊到米卡的耳朵邊,「那個小姑娘,瑪麗亞,嘻,嘻!如果可能的話,我很想跟她結識一下,勞您的駕……」

「瞧你居然想這種事!不行,老兄,你這是胡說八道。」

「我從來也沒有對不起誰的地方。」馬克西莫夫沒精打采地喃喃說。

「好了,好了。老兄,這兒只興唱唱歌,跳跳舞。……不過,見鬼,管它呢!你等一等……這會兒先吃一點,喝一點,快樂一下。你不用錢麼?」

「以後也許要用的。」馬克西莫夫笑著說。

「好吧,好吧。……」

米卡感到頭昏腦脹。他經過穿堂,走到這幢房子內側俯臨院子的木頭圍廊上。新鮮空氣使他清醒了些。他獨自站在一個暗角落裏,突然用雙手捧住了自己的頭。各種零亂的思想忽然聯貫了起來,各種感覺融合在一起,彷彿一道光似的照亮了他的頭腦。但這是一道可怕的、難堪的光呵!「假如自殺,現在不動手還等到什麼時候?」他的腦海裏閃過這個念頭。「去把手槍拿來,就在這裏,就在這個骯髒漆黑的角落裏了結了吧。」他獃在那裏差不多有一分鐘之久,心裏猶豫不定。不久前,當他飛奔到這裏來的時候,他背負著恥辱,他已經偷竊了錢,還有那血,血……但是當時還比較輕鬆些,唉,輕鬆得多!因為當時一切都已經完了:他喪失了她,讓給別人了。她對於他來說已經不在這世上,消失了,——唉,當時死亡的判決對他來說還顯得輕鬆些,至少看起來那是必要的,避免不掉的了,因為他留在這世界上幹什麼呢?然而現在啊!難道現在的情況能夠和當時相比麼?現在至少一個幽靈,一個可怕的怪物消失了:她的那個「以前」的人,她的那個命中註定、無可爭議的人消失了,沒有留下一點痕跡。可怕的幽靈忽然變成了渺小而滑稽可笑的東西!他被人抓住關進臥室,鎖了起來。他永遠不再回來了。她感到羞慚,現在他已從她的眼睛裏明顯地看出她愛的是誰。哦,現在真想活下去,想……然而不能活下去,不能。這真是可詛咒的事啊!「上帝,願你使在圍牆旁被打倒的人復活吧!把這杯可怕的苦酒從我嘴邊移開吧!主,你不是也對象我這般的罪人行過奇跡麼!假如,假如老人活著呢?哦,那時我將把其他醜事帶來的恥辱湔洗乾淨,我要歸還偷來的錢,哪怕上天入地也要弄到這筆錢,把它交回失主。……除了永遠銘記在我的心頭以外,恥辱的痕跡一點也不會留下!但是不,不可能,唉,這全是些不可能實現的懦怯的幻想!唉,真可詛咒呀!」

但儘管這樣,他覺得黑暗中在他眼前似乎仍然閃現著一線光輝的希望。他急忙離開那兒,回到屋子裏去,——回到她那裏,重新回到她那裏,永遠回到他的女王的身邊去!「即使處在恥辱的折磨之下,她的一小時,一分鐘的愛情,不是也抵得過其餘的全部生命了麼?」這個荒唐的念頭緊緊抓住了他的心。「到她那裏去,到她一個人身邊去,看著她,聽她說話,什麼也不想,忘卻一切,哪怕只有這一夜,一小時,一 • 那!」他尚未跨進穿堂的門,還在圍廊上面就迎面碰見了老闆特裏豐·鮑裏賽奇。米卡覺得他帶著陰鬱和擔心的樣子,好象是走出來尋找他的。

「你怎麼啦,鮑裏賽奇,你是來找我麼?」

「不是的,不是找您,」老闆好象突然著了慌,「我找您幹什麼?可您……剛才到哪兒去了?」

「你怎麼這樣悶悶不樂地?你是不是在生氣?再等一會,你就可以去睡覺了。……現在幾點鐘?」

「已經三點鐘了。甚至三點都過了。」

「我們就完,我們就完。」

「不要緊的。隨便到什麼時候都可以。……」

「他是怎麼回事啊?」米卡想了一下,就跑進姑娘們跳舞的屋子裏去了。但是她不在裏面。天藍色的房間裏也沒有;只有卡爾幹諾夫一人在沙發上打盹。米卡朝簾後張望了一下,——她在裏面。她坐在屋角的箱子上面,頭埋在手裏撲在旁邊的床上,哀哀地哭著,竭力剋制著,壓低嗓音,不讓別人聽見。她看見了米卡,就招手叫他走過去,等他跑到跟前,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

「米卡,米卡,我是愛過他的呀!」她悄聲地向他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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