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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你只是因為你的老頭子發了臭所以才這樣的麼?難道你原來真的相信他會搞出什麼奇跡來麼?」拉基金嚷起來,又顯出當真十分驚訝的樣子。
「我原來相信,現在也相信,而且願意相信,將來還要相信,你還要什麼?」阿遼沙發火地嚷道。
「什麼也不要了,老弟。見鬼,現在連十三歲的小學生也不會相信這種事了。可是真見鬼,……那麼說現在你對你的上帝生了氣,造反了:因為他沒有抬舉你,沒有在節日賞賜給你勳章!唉,你們這些人呀!」
阿遼沙微微眯縫起眼睛,長時間地看著拉基金,目光裏忽然閃爍著一點什麼,……但卻並不是對於拉基金的忿恨。
「我並沒有對我的上帝造反,我只是『不接受他的世界』罷了。」阿遼沙忽然苦笑著說。
「什麼叫不接受他的世界?」拉基金對於他的答話尋思了一下,說。「你這是說的什麼胡話?」
阿遼沙沒有回答。
「好,別再說空話了,現在談正經的吧。你今天吃過東西沒有?」
「我不記得……大概吃過了。」
「從你的臉色看來,你真該吃點東西了。看著你都覺得可憐。你昨晚就一夜沒睡,我聽說,你們那裏有過聚會。以後又發生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看來,你大概只吃過一小塊聖餐麵包。我的口袋裏倒有點臘腸,是為了預備萬一,剛才從城裏動身到這裏來的時候帶在身邊的,但是臘腸你準又不肯……」
「把臘腸拿來吧。」
「嘿!你居然這樣了!那麼說,真的造反了,真刀真槍的!好吧,老弟,這類事不應該湊湊合合地。你到我那兒去。……現在我自己也想喝一點伏特加酒,真累得要命。伏特加恐怕你還不敢喝吧?……或許也想喝一點麼?」
「伏特加也喝。」
「你瞧!妙極了,老弟!」拉基金詫異之極地望著他說。
「好吧,管它這樣那樣,管它伏特加酒也好,臘腸也好,反正都是一件有勁的事,大好事,千萬不能錯過!我們走吧!」
阿遼沙默默地從地上站起來,跟著拉基金走了。
「要是你哥哥伊凡看見了,那才驚訝呢!真的,令兄伊凡·費多羅維奇今天早晨動身到莫斯科去了,你知道麼?」
「我知道。」阿遼沙漠不關心地說,心裏突然閃過大哥德米特裏的影子,但只是一下閃過,雖然使他想起彷彿有一件什麼事,一件一分鐘也不能再拖延的急事,一種可怕的義務和責任,但連這個念頭也沒有能引其他任何印象,還沒有深入到他的心坎裏,就立刻從腦際飛走,忘卻了。阿遼沙後來過了好久還記得這件事情。
「令兄伊凡有一次議論我,說我是個『庸碌無才的自由主義大草包』。你也有一次忍不住當面說我是個『不誠實的人』,……隨它去吧!現在我倒要看一看你們的才能和誠實。」說到最後這句話,拉基金已經是在那裏低聲地自言自語了。「喂,你聽著!」他重又開始大聲地說起來,「我們繞過修道院,順著小路一直進城去吧,……唔?我恰巧還要到霍赫拉柯娃家裏去一趟。你想一想:我寫了一封信,告訴她這裏所發生的一切,她居然立刻就回我一封信,用鉛筆寫的,——這位太太非常愛寫信,——信上說她『真料不到象佐西馬神父那樣可敬的長老竟會做出這樣的行為!』她的確寫的就是『行為』這兩個字!看來她也發火了。你們都是這樣的!等一等!」他又突然嚷了一聲,忽然停步不走,抓住阿遼沙的肩膀,讓他也站住了。
「你知道,阿遼沙,」他死死地看著他的眼睛,完全被他自己心裏忽然產生的一個突如其來的新念頭迷住了,儘管表面上還在笑著,但卻顯然害怕公開說出這個突如其來的新念頭,因為他對自己現在在阿遼沙身上所看到的那種使他感到奇怪而意料不到的情緒,始終還有點不敢信以為真,「阿遼沙,你知道我們現在最好上哪兒去?」最後他終於帶著討好的口氣畏畏縮縮地說。
「隨便……上哪兒去都行。」
「上格魯申卡家去,怎麼樣?去不去?」拉基金終於說了出來,懷著忐忑不安的期待心情,甚至緊張得全身發抖。
「就上格魯申卡家去吧。」阿遼沙立刻平靜地回答,這個回答來得這樣迅速而平靜,完全出於拉基金的意料之外,以致使他幾乎倒退了幾步。
「真的麼!……你瞧!」他驚訝得喊出來,但是突然緊緊抓住阿遼沙的手,迅速地領著他順小路走去,心裏還一直擔心,害怕阿遼沙會改變決心。他們默默地走著,拉基金甚至怕開口說話。
「她一定會十分高興,十分高興的。……」他喃喃地說,但馬上又沈默了。其實他領阿遼沙到格魯申卡家裏去,根本不是想讓她高興;他是一個十分認真的人,只要對自己沒利,是任何事情也不會做的。現在他是抱著雙重的目的,第一是復仇,那就是要看看一個「正人君子的丟臉」,看看阿遼沙無可避免地「從聖徒墮落到罪人」,這種樂趣是他現在就可以預先體味到的;第二,他還有某種對於他十分有利的物質上的目的,這等到下面再詳細敘述。
「如此說來,那樣的時刻來到了,」他心裏暗自幸災樂禍地想著,「我們自然要把它一把抓住,把握這個時機,因為它對於我們是十分有利的。」
第三節 一棵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