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頁
註: • 法語:他有點皮龍的味道。皮龍(
1689—
1773年),法國詩人、諷刺作家 。
• 拉丁文:我信仰。
• 歌德名著《 浮士德》裏的魔鬼名。
• 萊蒙托夫的名著 。
——
「怎麼,偷的麼?」
「那個商人把他當成好人,把錢送到他那裏來,說:『老兄,請你保存一下,我家裏明天有人來搜查。』他就收下來保存了。後來他說:『你是捐給教會的呀。』我對他說,『你真無恥。』他說:『不,我不是無恥,我是豪放……』不過我想起來了,這不是他,……是另外一個人。我錯攪到另一個人身上去了,……沒有注意。讓我再喝一杯就夠了;你把瓶子拿開吧,伊凡。我在胡說,你為什麼不攔阻我呢,伊凡?……你為什麼不說我在胡說?」
「我知道您自己會停止的。」
「你胡說,你這是因為恨我,完全是出於恨。你瞧不起我。你到我家裏來,就在我的家裏輕視我。」
「我會離開的,白蘭地酒把您灌迷糊了。」
「我用上帝基督的名義請求你到契爾馬什涅去一趟,……只要一兩天工夫,你偏不肯去。」
「既然您這樣堅持,我明天就去。」
「你不會去的,你要在這裏監視我,這是你心裏打的主意,你這壞心眼兒的傢伙,所以你不肯去吧?」
老人還不肯甘休。他已經醉到那樣的程度,即使平素沉靜的人,這時候也一定會突然想要發脾氣,顯威風。
「你看著我幹什麼?看你的眼睛什麼樣子?你的眼睛望著我,在那裏說:『你真是一副醉漢嘴臉。』你的眼神可疑,你的眼神顯出輕蔑……你到這裏來是有你自己的算盤的。你瞧,阿遼沙看人的時候,他的眼睛是發亮的。阿遼沙不輕視我。阿曆克賽,你不要愛伊凡……」
「您別對哥哥發脾氣了!不要再去氣他,」阿遼沙忽然堅決地說。
「哦,那好吧。唉,頭真痛。伊凡,你把白蘭地拿開,我說了三遍了。」他沉思了一下,忽然露出長時間的詭詐的微笑。「伊凡,不要對衰弱的老人生氣。我知道你不愛我,但不管怎樣不要生氣吧。我確實也沒有什麼可愛的地方。你到契爾馬什涅去一趟,我自己隨後也要去,給你送個小禮物。我要到那裏指給你看一個姑娘,我早就看上她了。現在她還是一個赤腳姑娘。不要怕赤腳姑娘,不要看不起她們,——她們是珍珠!……」
他咂地吻了一下自己的手。
「對我來說,」他忽然全身活躍起來,剛剛提到一個心愛的話題,就似乎一下子清醒了,「對我來說……唉,你們這些小孩子!你們這些小把戲,小豬崽!對我來說……甚至一輩子也沒感覺過哪一個女人是醜八怪,這是我的準則!你們能明白麼?你們哪兒能明白!你們的血管裏流的不是血,還是奶,你們還沒有脫皮去殼哩!根據我的準則,每個女人身上,見它的鬼,都可以找到一點極有趣的東西,是別的女人身上所沒有的,不過必須會找,巧妙就在這裏!這是一種天才!在我來說沒有醜女人。只要她是一個女的,那就已經有了一半,……你們哪裡明白這個!即使在老處女身上也可以找到一點東西,會讓你對那些傻瓜們發生驚奇:怎麼會讓她老到如今竟沒有注意到?赤腳姑娘和醜女人應該先使她們吃一驚,這是向她們動手的一種方法。你不知道麼?應該讓她吃驚到狂喜、心亂、害羞的地步,因為想到居然有一個老爺會愛上象她這樣的醜女人。十分有趣的是世界上永遠有奴隸和主人,那就永遠有擦地板女人,永遠有她的主人,而人生的幸福也就在這裏!等一等,……阿遼沙,你聽著,我永遠會讓你那去世的母親吃驚,不過那是另一種方式。我從來不和她親熱,只是一到了適當時間就忽然全身軟癱在她面前,跪在地上爬著,吻她的腳,弄得她總是,總是——現在我還記得很清楚,——總是發出一種輕笑聲,一種斷續而清晰的,不高的,神經質的,特別的笑聲。只有她才會發出這樣的笑聲。我知道她一這樣就準要犯病了,第二天她就會大喊大叫地發起抽瘋病來,目前的這種輕輕的笑聲不見得有什麼歡樂,不過哪怕就是一種假像也總算是歡樂。這就是所謂懂得在一切東西裏找出特點來!有一個家道富有的美男子別裏亞夫斯基追求她,常到我家裏來。有一次,他忽然在我家裏,而且還當著她的面,打了我一個嘴巴。她這個本來象綿羊般的人竟那麼厲害地向我發起火來,——我甚至以為她為了這個要動手打我了,——她說:『現在你是個挨過揍的人,挨過揍的人,你挨了他一巴掌!你把我賣給他了。……他怎麼敢當著我的面打你!你永遠也不要到我身邊來,永遠也不要到我身邊來了!你馬上就去,叫他出來決鬥。』……當時為了使她安靜下來,我把她帶到修道院裏去,由神父們開導了一下。上帝在上,阿遼沙,我從來沒有欺侮得罪過我的瘋癲女人!最多只有那麼一次,那還是在結婚的第一年上:她當時禱告得十分勤,特別嚴守聖母節的齋戒,還把我趕到書房裏去睡。我心想,讓我把她身上這種宗教神秘主義趕走吧!我說:『你瞧,你瞧,這是你的神像,就在這裏,現在我把它摘下來。你瞧,你把它看作奇跡創造者,可我現在就當著你的面朝它吐唾沫,我也決不會因此出什麼事情的!……』當她看到我這樣做時,天呀,我想:她現在一定要打死我了,可是她只是跳了起來,兩手緊握在一起,後來忽然用手捂著臉,全身發抖,倒在地板上,……一下子倒了下去,……阿遼沙,阿遼沙!你怎麼啦,你怎麼啦!」
老人嚇得跳了起來。阿遼沙自從父親開始講其他的母親來時,就漸漸變了臉色。他臉發紅,眼睛冒火,嘴唇哆嗦。……喝醉了的老人說得唾沫四濺,一點也沒有覺察出來,直到發現阿遼沙身上忽然出現了某種很奇怪的現象,也就是忽然重複起跟他剛才所講的「瘋癲女人」完全相同的舉動來。阿遼沙忽然從桌旁跳起來,和他母親一模一樣地兩手緊握在一起,然後用手摀住臉,一下倒在椅子上,象被砍倒似的,並且忽然在歇斯底里地發作的一陣突如起來的、戰慄的、無聲的飲其中,全身劇烈地哆嗦起來。這種和他母親異乎尋常地相象的情景,使老人特別吃驚。
「伊凡,伊凡!趕快給他噴水。這很象她,簡直一模一樣,和她母親當時完全一樣,你用嘴朝他噴水,我對那一位也是這麼做的。他這是為了他的母親難過,為了他的母親……」他對伊凡叨嘮著。
「據我想,他的母親也就是我的母親吧,您以為對不對?」伊凡帶著憤怒的輕蔑心情突然發作品來。
老人看見他的冒火的眼光,哆嗦了一下。但這時發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儘管只是一 • 那的事:老人似乎確實忘記了阿遼沙的母親就是伊凡的母親。……
「怎麼是你的母親?」他莫名其妙地嘟囔著,「你這是幹嗎?你講的是哪一個母親?……難道她就是……哎呀,見鬼!她可不就是你的母親麼!哎呀,見鬼!這是一時的糊塗,從來還沒有這樣過,對不起,我還以為,伊凡……哈,哈,哈!」他住了口,一陣長時間的醉醺醺的、近於無意義的冷笑扭歪了他的臉。就在這一 • 那間,外屋裏忽然大聲喧嚷起來,傳來瘋狂的喊聲,門砰然地打開了,德米特裏·費多羅維奇闖進大廳裏來。老人嚇得跑到伊凡身旁。
「他要殺死我,他要殺死我!你不要讓他,不要讓他殺我!」他叫喊著,兩手抓住伊凡·費多羅維奇衣服的下擺。
卡拉馬佐夫兄弟
第九節 色鬼
緊隨著德米特裏·費多羅維奇,格裏戈裏和斯麥爾佳科夫也跑進了大廳。他們在外屋裏就糾纏著他,不放他進來(這是因為前幾天費多爾·巴夫洛維奇就親自下過命令)。格裏戈裏利用德米特裏·費多羅維奇闖進大廳時站下來向四周張望的機會,繞著桌子跑過去,把和外屋門相對的兩扇通到內室去的門關上,站在關緊的門前,叉開兩手,準備守衛門口,直到所謂流盡最後的一滴血為止。德米特裏見了這情形,不止是喊嚷,甚至似乎尖叫起來,向格裏戈裏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