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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此時,他遇到了他的鐵哥們兒喬·哈帕——他兩眼發直,顯然心懷鬼胎。不消說,他倆正是「一條道兒上」的朋友。湯姆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邊哭邊說自己決意要離開這非人生活的鬼學校和沒有同情心的家人,浪跡天涯,一去不回。最後他說希望喬別忘了他。
可巧,喬原來也正是特地趕來向湯姆告別,向他提出這樣的請求的。他媽媽因為他偷喝乳酪揍了他一頓,其實他壓根兒沒喝,嘗都沒嘗過,根本不知道那回事。明擺着的,她討厭他了,巴望他走開。既然她這麼想,他除了順從,還能怎麼樣呢?但願她能開開心,永遠不會後悔是自己把可憐的兒子趕出家門,讓他置身冷酷的世界,去受罪,去死。
兩個孩子一邊傷心地趕路,一邊訂立了一個新盟約,發誓互幫互助,情同手足,永不離分,除非死神硬要來拆散他們,讓他們獲得徹底的解脫。接着,他們就開始擬訂行動計劃。喬提議去當隱士,遠離人群,穴居野外,靠乾麵包維生,等着終於有那麼一天被凍死、餓死、傷心而死。不過,聽罷湯姆一席話後,他也認為干犯罪的勾當並不賴,於是欣然同意去當海盜。
在聖彼得堡鎮下游三英里的地方,密西西比河寬約一英里多,那兒有個狹長的、林木叢生的小島。島前有塊很淺的沙灘,這地方是塊秘密碰頭的風水寶地。島上荒無人煙,離對岸很近,緊挨着河岸還有片茂林,人跡罕至。於是他們相中了這個傑克遜島。至于當海盜後,該打劫誰,他們倒一點也沒動腦子。接着,他們找到了哈克貝利·費恩,他馬上就入了伙,因為對他來說,隨遇而安慣了,他反正是無所謂。不久,他們便分了手,約好在他們最喜歡的時刻——半夜,在鎮子上游兩英里遠的河岸上一個僻靜處碰頭。那兒有隻小木筏,他們打算據為己有。每個人都要帶上釣魚的鈎子和綫,以及各自用秘密招術——也就是照強盜們那樣子偷來物什,並以此來裝備自己。天剛擦黑,他們就已經在鎮子裡揚出話來,說人們很快就將「聽到重大新聞」,如此這般以後,他們自是得意不已。凡是得到這種暗示的人,都被——關照「別吭聲,等着瞧」。
夜半光景,湯姆帶著一隻熟火腿和幾件小東西趕來了。他站在一個小懸崖上的一片又密又矮的樹林裡。從懸崖往下望就能瞧見他們約好的碰頭處。這是個星光燦爛的夜晚,四周一片寂靜。寬闊的河流海洋般靜臥着。湯姆側耳聽了會兒,沒有什麼聲音來攪擾這一片寧靜。於是他就吹了聲口哨,聲音雖然低,可卻清晰可辨。懸崖下立即有人回應。湯姆又吹了兩聲,也得到了同樣的回應。然後他聽到一個警惕的聲音問:
「來者何人?」
「我乃西班牙海黑衣俠盜,湯姆·索亞。爾等何人?」
「赤手大盜哈克·費恩,海上死神喬·哈帕。」
這兩個頭銜是湯姆從他最愛看的書裡,挑出來封給他倆的。
「好,口令?」
兩個沙啞的聲音,在一片岑寂中,几乎同時,低低地喊出一個可怖的字:
「血!」
於是湯姆就把他那只火腿,從崖上扔下去,自己也跟着滑下來,這一滑他的衣服和皮肉都掛了彩。其實有一條坦直的小道直通崖下,但走那條太平坦、沒有危險的路反倒讓海盜覺得沒有刺激。
海上死神帶來了一大塊鹹豬肉,這几乎累得他精疲力盡。赤手大盜費恩偷來了一隻長柄平底煎鍋,外帶些烤得半乾的煙葉,幾個玉米棒子,準備用來做煙斗。不過除了他自己以外,這幾個海盜沒誰抽菸,也不嚼煙葉。西班牙海黑衣俠盜說,無火不成事。這真是靈機一動,而當時在那一帶,人們几乎還不知道有火柴。他們看見一百碼遠的上游處一隻大木筏上有堆冒煙的火,就溜過去取了火種來。他們故意裝出一臉驚險,不時地說一聲:「噓!」忽然手指壓着嘴唇停下來。他們手握想象中的刀柄前進,陰沉着臉低聲發佈命令,說只要「敵人」膽敢動一動,就「殺無赦」一掃乾淨,這樣「死人是不會說三道四的」。他們明知撐筏人到鎮上商店採購物品或是喝酒找樂去了,但仍然按偷盜的慣例來盜船。
他們很快就撐舟棄岸,由湯姆任指揮,哈克劃右槳,喬劃前槳。湯姆站在船中間,眉峰緊鎖,抱臂當胸,低沉而又威嚴地發着口令:
「轉舵向風行駛!」
「是——是,船長!」
「把定,照直走!」
「是,照直走,船長!」
「向外轉一點?」
「完畢,船長!」
幾個孩子穩穩當當、始終如一地將木筏向中流划過去。這些口令不過是為了擺擺派頭而已,並不表示特別的意思,僅此而已。
「現在升的是什麼帆?」
「大橫帆、中桅帆、三角帆,船長。」
「把上桅帆拉起來!升到桅杆頂上,喂,你們六個一齊動手——拉起前中桅的副帆!使點勁,喂!」
「是——是,船長!」
「拉起第二接桅帆!拉起腳索,轉帆索!喂,夥計們!」
「是——是,船長!」
“要起大風了——左轉舵!風一來就順風開!左轉,左轉!
夥計們,加把油!照直——走!”
「是,照直走,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