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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刻捧上點心,兄弟伯侄同吃,早已忘身在署中。觀察道:「我問你一宗事,侄兒不知,賢弟是必知的:叔大人有著述否?」紹聞道:「沒有。」觀察道:「當日叔大人到丹徒上墳修族譜時節,就在我院住了一個多月,我叔侄是至親密的。彼時詳審舉動,細聽話音,底是個有體有用的人,怎的沒有本頭兒?即令不曾著書立說,也該有批點的書籍;極不然者,也應有考試的八股,會文的課藝。」紹聞,道:「委的沒見。」觀察道:「我們士夫之家,一定要有幾付藏板,幾部藏書,方可算得人家。所以靈寶公遺稿,我因親戚而得,急鏤板以存之。總之,祖宗之留貽,人家視之為敗絮落葉,子孫視之,即為金玉珠寶;人家競相傳鈔,什襲以藏,而子孫漠不關心,這祖宗之所留,一切都保不住了。所謂『臧榖亡羊』,其亡必多。這是鐵板不易的話。」紹聞道:「如今本城中,還有藏着一樓印板之家。」觀察道:「是誰家呢?」紹聞道:「是盛藩台家。」觀察道:「什麼書名?是刷印送人的,是賣價的?」紹聞道:「只知道鎖着一樓印板,多年不曾開樓門。」觀察道:「他家有什麼人?」紹聞道:「藩台公兩個孫孫,長叫盛希僑,次叫盛希瑗。」觀察道:「什麼功名呢?」紹聞道:「盛希僑國子監生,盛希瑗府學生員,後中副車。」觀察道:「明日即差迎迓生送帖,請他弟兄二人進署,問問是什麼書籍。或是文集,或是詩稿,叫他刷印幾部,帶到南邊,好把中州文獻送親友,是上好筆帕人情。中州有名著述很多,如郾城許慎之《說文》,滎陽服虔所注《麟經》,考城江文通、孟縣韓昌黎、河內李義山,都是有板行世的。至于鄴下韓魏公《安陽集》,流寓洛陽邵堯夫《擊壤集》,只有名相傳,卻不曾見過,這是一定要蒐羅到手,也不枉在中州做一場官,為子孫留一個好宦囊。吾弟回家,定要在廢筒敗麓中密密找尋,或有一半片子手翰,書上批的,幅間寫的,認清筆跡,雖隻字也是咱家珍寶。賢侄也要留心。」
紹聞道:「大人見背太早,愚弟不過十歲,只記得教了八個字,說是『用心讀書,親近正人』。觀察站起身來道:“這是滿天下子弟的『八字小學』,咱家子弟的『八字孝經』。簣初道:“只這八個字,不成部頭,又不成片段,如何刻印呢叩觀察道:“鏤之以肝,印之以心,終身用之不荊就是做官時,也千萬休離開了書。接引僚友寅好,那親近正人,尤應銘心。這八個字,這邊鴻臚派,就可用以為子孫命名世系。如南邊宜賓派,是以『純孝開基,世守咸昭,紹延永綿,光啟後貽』十六字為命名世系。前八個字,尚有咸字輩人,咱這一輩是紹字,兒子輩現、今都是延賞、延祥、延綬的字樣,孫子輩是永齡、永年、永系,咱家族大,如今已有光字輩人了。這裡靈寶一支,如今幾多門頭?」紹聞道:「這裡人丁不旺,累世單傳,到了愚弟,才有簣初弟兄兩個。」觀察道:「這簽初是哥是弟?」
紹聞道:「這是哥哩。」觀察道:「二侄什麼名子?」紹聞道:「名叫悟果。」觀察道:「咦,這像僧尼派頭,不可為訓。此侄名簣初,是學冊已有注名,不必更改。這二侄就該以用字起派,以下就是心字。」簣初道:「伯大人就起個名兒,以肇其始。」觀察沈吟道:「董之用威,即以用威為名,以寓教思。何如呢?」簣初起身為禮道:「謝過伯大人慈嚴互施之恩。」
觀察道:「將來丹徒寄書,即把這鴻臚派以『用心讀書,親近正人』為疊世命名字樣,注于族譜之上,昭示來許。」紹聞父子,俱起身為禮,謝聯屬族誼、明晰行輩之惠。
少刻,簣初告便,觀察命小廝引去。因趁空問紹聞道:「大侄曾議婚否?」紹聞道:「尚未。」觀察道:「我意中已有其人,甚為妥協。婚姻是關係宗桃門第的大事,不可輕忽。此時尚難驟及,待科場完後,我再細心籌度,那時八面穩合,方可一言而決。只是賢弟存在心裡,有這句話就是。」紹聞唯唯聽命。
簣初回來,小廝奉水授巾,洗手坐下。又說些勉學的話:鄉、會場規,不可疏忽,以致誤帶字紙;不可錯號,叫巡綽官稟逐;不可潦草完局,圖速出棘圍;不可逗留給燭,叫巡綽官撾卷、推攆。說得零星瑣碎,而慈祥藹藹,卻句句是緊要話頭。
到正午時候,廝役又請至一所書房。只見畫幗字聯,花盆魚缸,甚為幽雅。屋內裙墊不設;桌上碟著已備。這兄弟伯侄坐下,捧來午饌,器不多而潔,品不雜而腴,全不似官場中飯,艷縟難以注目,糊濃難以充腸的那個派頭。飯將完時,忽梅克仁拿了一個手本稟道:「衛輝府辭行,還有稟漕運的話。」觀察道:「取公服來會客。」紹聞順便告辭,觀察也不暇深留,只勉以努力科場,自行接見所屬大員。
紹聞即隨梅克仁出了內宅門,徑到大門外。王象藎、雙慶拉過馬來,內邊值,堂的送出氈包。正上馬時,夏鼎已到,一面掐簣初上馬,一面又來扯住紹聞牲口,前引出轅,細聲說:「口角牙縫恩典。」紹聞也不敢答,出東轅門而去。
一路穿街過巷,見許多秀才,有行行重行行,在背街上閒游的,有卿卿復卿卿,在破廟中唸書的。難說紹聞屢年在街上,或由夏鼎家到王紫泥家,或自白興吾家到盛公子家,豈無遇見科場年份?只用事不關心,視而不見。今日一心務正,又成了秀才,那科場臨近四個字,不覺觸于目而即感於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