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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箭路遠,有座關帝廟,一旁有兩三家子飯鋪。梅克仁轉回歇下,說起修理墳垣,僱匠役,買物料的話月飯鋪老者道:「說起譚宅這墳,原有百十棵好大的楊樹,都賣了,看看人家已是敗訖了。如今父子兩個又都進了學,又像起來光景。」這梅克仁方曉的河南少主人遊泮的信。
說起紹聞父子皆游黌序,滿城轟傳,如何道署一些兒不知?原來衙門大了,這些院考進學,地方些須小事,無由得知。
譚觀察轉鬥邊,又是非公事內言不出、外言不入的。所以梅克仁回署稟了,道台方知紹聞父子一案進學,心中喜極。
譚道台一面交梅克仁銀子一百五十兩修理墳院。一面即囑送紹聞父子襕衫綢緞八匹、巾靴兩對、銀花四樹,良馬二匹,鞍屜全備。卻差了一個劈柴的伙伕,兩個掃地的醜廝送來。所帶拜匣內,裝兩個帖子,一是:「稟嬸母老太太安,並叩新喜。侄紹衣頓首。」一是:「弟侄可于十一日進署,襕衫巾冠,詣主拓行禮。兄衣諭。」
紹聞聞命,叫王象藎僱覓裁縫,趕辦襕衫,單等至期進署。
到了初十日傍晚,忽見夏鼎來了。到衚衕口,徑向書房。
恰好紹聞同兒子自書房出來,器宇俊逸,與從前大不相同。夏鼎在衙門住有半年,那身法腔口已成習慣,不覺躬身衝口稟道:「門上梅二爺吩咐,叫小的送個口信:大老爺明日,同撫院、兩司大老爺公請學台大人,不能在署等候。改日另訂日子,再請少爺們進署。」紹聞讓書房說話,夏鼎道:「急緊回去,梅二爺還等着回覆。」疾忙走了。
此可見夏鼎這班宵小情況。在混字場裡,他偏會放肆尖俏,一入了衙門,這身子彎曲,腿兒軟和,眉目餡媚,腳步疾趨,直是忘其所以不期然而然者。若到鄉裡愚百姓家,便是天王下界,黑煞神臨凡一般,那也是由中達外,莫之致而至的。這些衙役鬼畦伎倆,千人一狀,原也不必掛齒。
單講河南撫台,因欽差學院歲、科已完,只有注生監冊送鄉試一事,衙內閒住,遂知會二司兩道,公同備酌奉邀。先期遣了差官,投了四六請啟,訂了十一日潔樽恪候。
這門上堂官,便與傳宣官文職、巡綽官武弁,商度叫戲一事。先數了駐省城幾個蘇昆班子——福慶班、玉綉班、慶和班、萃錦班,說:「唱的雖好,貼旦也罷了,只那玉綉班正旦,年紀嫌大些。」又數隴西梆子腔,山東過來弦子戲,黃河北的卷戲,山西澤州鑼戲,本地土腔大笛嗡、小嗩吶、朗頭腔、梆鑼卷,覺俱伺候不的上人,說:「他們這班子卻有兩三個挑兒,如杏娃兒、天生官、金鈴兒,又年輕,又生的好看。要引到京上,每日掙打彩錢,一天可分五七十兩,那小毛皮襖、亮紗袍子是不用說的。大老爺們在京中,會同年,會同鄉,吃壽酒,賀新任,那好戲也不知看了多少。這些戲,箱窮人少,如何伺候得過?」那武弁道:「這個不難。如今只把昆班俱合攏來,叫他們一替一出揀好的唱。把杏娃兒、天生官、金鈴兒,再揀幾個好臉兒旦腳,叫他摻在內,就是唱不慣有牌名的崑腔調,把他扮作丫頭腳色,到筵前捧茶下酒,他們自是熟的。」商議已定,就叫那能幹事會說話的衙役,幫同首縣去辦。
單說到了十一日,兩司兩道俱早到撫院。差官向學院街投了奉迓速光的大柬。到早膳以後,只聽的學院街連炮震天,已知學台起身。約到大半路時,撫院這邊也放了閃門連炮。那街上看的人眾,都知是學台上撫台衙門赴席。滿街微職末異,往來互錯,也不知是做什麼的。只見刺繡繪畫的各色旗幟,木雕鐵打金裝銀飾的各樣儀仗,迴避、肅靜、官銜牌,鐵鏈、木棍、烏鞘鞭,一對又一對,過了半天。這紅日射處,精光四映,微風飄處,斿角抖斜。金瓜開其先,尾槍擁其後,一柄題銜大烏扇,一張三檐大黃傘兒,罩着一頂八抬大轎,轎中坐了個彎背白髯、臉上掛着靉靆鏡看書的一位理學名臣。
到了撫院儀門,鼓樂喧豗。迎接官員有跪的,有打躬的。
學台笑容可掬,帶了些堆謝勞動的顏色,那轎已過去了。抬上大堂,只見一個官員半跪着:「請大人下轎。」傘扇閃開,撫台率司、道迎接。彼此拖地一揖,呵呵大笑。撫台輓住學台袍袖,穿暖閣而進。司、道由東門隨班而進。挨次行禮,各各遜謝謙恭。學台讓了上座,撫台陪座,司、道列座。奉了一遍調匙點茶,也說了些褻尊叨愛的套語。但觀瞻太尊,儀度太整,及說了套話,這正言恰似一部十七史,不知從何處說起,俱各少默。
伺候的,又奉了一遍泡茶,滿堂上只覺禮法太重,不甚融洽。那蘇班是久伺候過官場上戲的,在旁邊藍布帳內,偶爾露個半身刻絲袍,桌子上微響鑼鼓磕碰之聲,那帳縫兒撩開半寸寬,微現旦腳妝扮已就,粉白臉兒,黑明眼兒,一瞧即回光景。
這個懷藝欲試之意,蓄技久待之情,向來官場伺候不曾有過。
伺候官見景生情,半跪稟道:「請大人賞戲。」撫台點頭。只聽吹竹彈絲,細管小鼓,作起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