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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迅速,光陰駒隙。自幼至老,猶雲轉瞬之易,由朔逮望,何止彈指之疾。紹聞慶賀之事,計議部署尚未周匝,早已初十日了。這張類村代浼程嵩淑作屏文,已經脫稿。蘇霖臣寫泥金,正思吮毫。都在封丘門內李文靖公祠內辦理。紹聞即將濟寧帶回緞子,揀了大紅顏色,叫針工照屏裁幅,分為十二。
蘇霖臣界了格式,算了數目,將泥金寫成。果爾文擬班馬,毫無應酬之氣;字摹鐘王,並乏肥膩之形。這是單候臨期往送的,自不待言。
單說滿相公心中有搭棚一事,前五日到譚宅。那杉木長桿、薴麻細繩等粗笨物料一齊運到。並帶的盛宅照燈、看燈、堂毯、堂簾、搭椅、圍桌、古玩、法物,俱是一家不煩二主的。紹聞又將濟寧未售之綢綾,取出來綁結綵球。整整的三天工夫,把譚宅打扮的如錦屋綉窩一般。門前一座戲台,布欄干,錦牌坊,懸掛奇巧幛幔,排列蔥翠盆景。這未演戲之日,來看的人,已轟轟閙閙不休了。
本街馮健到姚杏庵鋪內,商量出一樁事體來。姚杏庵道:「譚宅這宗大喜,我們一街上人,都是沾光的。但戲是堂戲,伺候席面,把街心戲台閃空了。本街老老幼幼以及堂眷,看見這樣花彩檯子,卻沒戲看,只聽院裡鑼鼓笙管,未免有些索然減興。我們何不公送一班戲在台上唱?盛宅昆班專在廳前扮演,豈不是互濟其美,各擅其妙?」馮健道:「咱先商量那個班子哩。」姚杏庵道:「綉雲班何如?」馮健道:「綉雲班如何肯給咱唱哩。那是走各大衙門的,非海參河魴席不吃。咱蕭牆街先管不起一頓飯。況且老爺們一個小賞封,就抵民間一台戲的價錢,那綉雲班還會眼裡有人麼?」姚杏庵道:「正旦、貼旦委的好看。咱商量個眾擎易舉,合街上多斗幾弔錢,趁譚宅這樁喜事,唱三天,咱大家喂喂眼,也是好的。」馮健道:「那兩個旦腳兒,都是內書房吃過酒的,那眼內並沒有本城紳衿,何況咱這平民。猶之京城戲旦,開口便是王府,眼裡那的還有官哩。咱不過只尋一班俗戲,熱閙熱閙就是。」二人哈哈大笑起來。
因此又想了民間一個戲班,叫做梆鑼卷。戲旦是鄉間有名的,叫做鵓鴿蛋。二人來與紹聞商議,紹聞道:「高鄰盛情,感謝不荊但舍下已有了一班,尚恐照顧不到。若兩班,實實周章不來。」姚杏庵道:「俺兩個在鋪內,已酌度明白了。一個班子廳前唱,閃下街心沒戲,豈不空了街坊?太太榮壽,俺們情願盡這一點窮心,只用現成檯子,其餘一切飯食戲錢,燈油蠟燭,府上只如不知曉一般。」馮健道:「譚相公若不受這戲,我就要寫一張狀,告相公捨近就遠坑殺街坊事。」三人又大笑起來。紹聞至此處,也難更說那不應允的話,只得作揖拜領,二人歡忻而去。
到了十四日午後,忽而戲筒戲箱撈來兩車,一班梨園,徑到譚宅。寶劍說:「少爺、夏爺、滿相公就到。」這紹聞忙叫抬搬東廂房。
不多一時,盛希僑,滿相公,夏鼎——換了吉服,一同到了。紹聞迎至客廳。盛希僑道:「本擬明日獻戲把盞,與老伯母上壽,我等的急了,所以今日早來。請出伯母行禮。」紹聞道:「本擬明日有客,此時內邊諸事多未停妥,通待至明日行禮罷。況且一說就有,也不敢當的要緊。」夏鼎道:「明日迎屏時一同行禮更好。」滿相公道:「恭敬不如從命。」盛希僑道:「也罷。就先開戲。」
老副末拿的戲本上來請點戲。盛希僑道:「就唱你新打的慶壽戲,看看你這串客的學問何如。明日好敬客。」
果然上場時,演的《王母閬苑大會》,內中帶了四出:麻姑進玉液,月娥舞霓裳,零陵何仙姑獻靈芝,長安謝自然奉壽桃。那老旦年紀雖有三十七八歲,綽帶風韻。兩旦腳二十三四歲,三年前還是老爺賞過銀鼠襖子、灰鼠套兒。唯有這山東新來蘇旦,未到丁年,正際卯運,真正是蕊宮仙子一般。把一個盛公子喜的腮邊笑紋難再展,心窩癢處不能撓。解了腰中瓶口,撒下小銀錁兒三四個。紹聞也只得打下去一個大紅封。究之這戲子見慣渾閒事,視有若無。貼旦下場,罩上一件青衣,慢慢拾起銀錁,擎着紅封,不端不正望上磕了一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