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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王象藎到後院,王氏問道:「前院吵嚷什麼?你臉上怎的白哩沒一點血色?」王象藎道:「夏鼎在前院鑄私錢,這是大犯王法的事兒。我真真恨極了,把他打了。」王氏道:「你遭遭如此硬性。他在咱家,有不好處,也有好處。」王象藎道:「他在咱家,全是不好處,半厘好處並沒有。我知曉,奶奶不知曉。大相公也極知曉。」王氏道:「你為甚的前四五天不來,若早來時,把那道士打一頓,省的他拐咱二百三四十兩銀子。」
王象藎道:「這話我不懂的。」王氏道:「大相公請了兩位道士,說是看陽宅哩。不知怎的就燒起銀子來,說一兩可燒十兩,十兩可燒百兩。到了黑夜間,撇下道衣道帽,把銀子拐的走了。」
王象藎方曉知有燒銀之事,咳了兩聲,說道:「這鑄私錢比那燒銀事大。燒銀子不過拐了銀子。這鑄私錢,是犯法的事。官府曉知,就要坐監坐牢,還要充軍割頭哩。所以我一定打他。況奶奶只守着大相公一個兒子,上關祖宗,下關兒孫。即是家業不勝從前,還可改悔,另為整頓。若是犯了私鑄。官府定了罪名,就萬不能改悔了。」
正說間,紹聞已到,說道:「王中,你太莽撞,萬一打下人命,可該怎的?」王象藎道:「我本意就是要打死他,我與他抵命。大相公就不必怕他再來引誘了。」冰梅此時進了堂樓,向王氏道:「王中總是一個向主子熱心腸。若是別個,出了咱家門,就不肯再管閒事。看他為咱的事,破上償命,豈不是一個難得的麼?」王氏也心下少動,向王象藎道:「大相公樓下生了一個小學生兒,到後日請客吃麵,叫你家趙大兒來攛攛忙。把小女也引來我瞧瞧。」王象藎道:「我也該來伺候客。」紹聞道:「南關菜園鄰居少,你要也來了,怕人家扭開鎖。我也怕你性子不好,得罪客。只叫他母女兩個來罷。」王象藎道:「我先一日送些菜來,送他母女兩個,我就在家看門。」王氏道:「這就極好。」
因留王象藎吃飯,這冰梅又誇了王象藎幾句好處,想撥動王氏心回意轉。
閲此一回,看官休疑王中這樣鹵莽猛撞,好生無禮。正是邪道曲徑,義有不容。有詩為證。
國家第一要忠臣,義憤填胸不顧身;
試看唐朝擎笏手,廷毆朱泚是何人。
第七十七回 巧門客代籌慶賀名目 老學究自敘學問根源
卻說巫氏分娩,得了一個頭生男胎,全家豈不喜歡?只因丹客提爐,銅匠鑄錢,吵閙個盆翻瓮倒,麻亂髮纏,那顧哩這個懸弧大喜。此日已過三朝,巫宅方纔來送喜盒。少時,巫氏之母巴氏同晚子巫守文來到。王春宇家喜盒也到,王隆吉跟母親來了。巴庚、錢可仰、焦丹也攢了一架盒子抬來。俱將來人一處管待,即把王象藎所撇下新錢二百,攙兌了舊制錢,放了喜賞。
德喜正發放犒從喜封,忽見寶劍夾個大氈包來到。德喜告于主人說,盛宅來送賀禮。紹聞叫到廳上,問道:「你先回來了?」寶劍磕了頭,說:「一齊回來了。」紹聞道:「你少爺有字來,說還要上浙江去,如何回來這樣早?」寶劍道:「少爺要替舅老爺送家眷,舅老爺怕少爺到杭州西湖上花錢,不想叫去。說河南俺家老太太年紀大了,二少爺年輕,別的家下沒人,去了耽擱一年半載不放心,一定叫回來。適然山東本城親戚們餞行,叫個昆班唱堂戲。內中有個老旦,一個副淨,原在咱班上唱過戲。說山東這戲今要連箱賣。這兩個人從中串通,就連人帶箱買過來。」紹聞道:「怎的這個湊巧,人家就肯賣麼?」寶劍道:「那也是山東大鄉紳養的窩子班。因戲主病故,那老太太拿定主意,說戲班子在家住着不好,一定不論貴賤要賣。少爺看見兩個旦腳又年輕,又生得好看,去了包頭,還像女娃一般。聲嗓又中聽,一笴笛兒相似,一定不肯放。只費五百銀子,當下交與一百兩,剩下明年全完,批了合同文約,連箱全買了。少爺把那粗糙東西——虎額、龍頭、龜蓋、蟹殻,天王臉、彌勒頭、舊頭盔、槍、刀、鑼、鼓、喇叭,以及一些舊蟒、舊女彩、舊頭巾、破靴,分成四個箱,賣與歷城縣一個快頭兒。那快頭是得時衙役,也招架兩班戲,一班山東弦子戲,一班隴西梆子腔。他給了四十兩銀買的去。少爺把這鮮明鼎新的,裝成四個箱,交與咱家舊日唱老旦、副淨的,押着箱,連人都回河南來。交與他四十兩,做路上盤費。人人說這五百兩,還不夠當日十分之三哩。小的拿這氈包內,乃少爺送譚爺的人情:沂州繭綢兩整匹,張秋鎮細毛絨氈兩條,陽谷縣阿膠一斤,曲阜縣楷芽一封。全不成什麼東西,少爺叫譚爺胡亂收了,聊表遠行回來的人意罷。」紹聞道:「費心,費心。」寶劍道:「還有一句話,少爺說譚爺討得閒,今日就瞧瞧去。」紹聞道:「我忙的了不的。因生一個小孩子,親戚都來送喜盒,打算這兩日就請客。」寶劍又磕頭叩了喜,訂了明日到娘娘廟街的話。
留寶劍吃飯,寶劍不肯,與了賞封去訖。那抬盒的也得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