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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氏道:「興官,拿你的書來,我對你說。」興官道:「娘認的麼?」巫氏道:「《三字經》上字,還沒有唱本上字難認哩。我念與你,再不用尋蔡湘。」興官果然堂樓去取書。紹聞道:「我就把興官交與你,你就是他的先生。只不許先生抹牌看戲,誤了工夫。」巫氏道:「今做先生的,單單好這兩樣兒。要叫我斷,只要多添束金。」紹聞笑道:「學生才上學念《三字經》,一年四兩頭罷。」巫氏道:「太少。」紹聞向冰梅道:「你也算一位女東,你再幫些。」冰梅看這光景,卻有當年孔慧娘情致,自此夫妻心中,便添上興官唸書一件事,因笑答道:「我幫些慇勤罷,捧臉水,泡茶,早晚不誤。」紹聞道:「太空了,還問你要些所以然。」冰梅道:「我一年與先生做三對鞋。」巫氏道:「那我就依了。」興官取書轉來,紹聞道:「興官,磕頭上學。」興官果然磕頭。巫氏就念了三四行,卻念了一個別字。紹聞哈哈笑道:「先生不通,要退束金哩。」
巫氏道:「你還沒給,我退什麼?」冰梅道:「東家擔待着些罷。」臥房笑成一團。
原來巫氏好處,一向待冰梅全無妒態,亦知撫興官為子。
只因生長小戶,少見寡聞。且是暴發財主,雖閨閣之中,也要添愚而長傲。一向看戲多了,直把不通的扮演,都做實事觀。
所以古人擇配之法,但問家室,不計妝奩,正是這個意思。
這妻妾樂,本可暫忘逋久。忽然雙慶來道:「軒上有客。」
紹聞以為必是索債之戶,先問是誰,雙慶道:「張相公。」紹聞以為必是張正心,須看看去。
及到軒上,卻是張繩祖。紹聞見了,為禮坐下。張繩祖道:「久違教了。」紹聞道:「彼此渴慕。」張繩祖道:「我今日此來,先要說明,我若要有一毫像當年哄賭騙錢之意,今生不逢好死,來生不能如人!」紹聞道:「何至出話突然若此?」
繩祖道:“對真人不說假話,我近日光景大不行了。當初因家中貧乏,不得已開賭窩娼,原是自圖快樂,也就于賭博之中,取些巧兒,充養家用。誰知錢不由正經路來的,火上弄雪;不由正經路去的,石沉大海,日減月削,漸漸損之又損,而至於無。昨年把你睡過的那座房子也塌了一間,客房有幾處露着天,再沒賭家傍個影兒。想一日抽三五十文頭錢,糴一升米,稱四兩鹽,也是難的。實不相瞞,那饑字的滋昧,也曾沾過有一二分光了。不得已,上湖廣敝世兄任裡走了一回。誰知到了任所,恰遇敝世兄告了終養要回籍去,接手是個刻薄人,百般勒掯,城池倉庫,一概不收。若是調升,他也不敢如此。所以上游大人惱了,委了兩縣盤查,平復交代,足足把個宦囊,坑了一多半子,方纔出甘結。真正是我的晦氣,敝世兄為我遠去投任,心餘力歉,雖有所贈而歸,除了來往盤費,衣服行李之需,所餘不過二十金。叫了些泥水匠人,先把房子收拾了,好為下文張本。不過是還吃舊鍋粥罷。誰知我老了,人也不朝趨。王紫泥考了下等,也就不多見人。他令郎輸的偷跑了。平日幾個小幫閒,也都抱了琵琶上別船。昨日有新下水的,自來投充,卻也好招牌兒。爭乃無人走動,仍轟不起來。我心裡想著,你畢竟是此道中有體面的,我雖說不通,也該還記得有個『伯樂一顧,馬價十倍』的話。萬望賢弟念老憊無路之人,不惜屈尊。
你但一到,自然一傳十,十傳百,或者轟起來,我再胡吃幾年飯死了,把一生完賬。”紹聞道:「我也以實告,我今日較之當年,已減卻十分之七八,也就沒什麼想頭了。自古云:『不見可欲,其心不亂』我到那裡,豈能自己有了主意?後來銀錢不跟,難免羞辱。這事萬不能的。」張繩祖道:「誰想你的什麼哩。我若想你的錢,真正是一隻犬、一頭驢。俗話說:『娼妓百家轉,賭博十里香。』不過說是譚相公到了,人的名,樹的影,起個頭兒。人人漸曉的張宅房子仍舊,家中留下一個好粉頭,我就中吃些餘光。是叫你惜老憐貧,與我開一條活路的意兒。」紹聞道:「腰中有錢腰不軟,手中無錢手難松。我實向你說,方纔你來時,說一聲有客,我心中還嚇了一驚,怕是要賬的。今日我已是這個光景了。不是我心硬,只是我膽怯;也不是我膽怯你,只是我膽怯鋪家。」張繩祖道:「你說這話不虛,我經過。那些客戶,還完了他的債,過幾日就不認的他;若是欠他的,去不三十步遠,就認的是他。但只是我今日委實無人可央,只得央你,千萬走動走動。」
紹聞本是面軟之人,被張繩祖這個胡纏,況且有個新妓,方欲允諾。忽然有人在外問雙慶道:「你大叔在家麼?」雙慶道:「在軒上。」紹聞道:「老哥,只等的有人要賬,方曉得我不敢去的原由。」二人扭頭一看,你說是誰?原是夏鼎。上軒各為了禮,張繩祖問道:「滿身重服何來?」夏逢若道:「先慈見背。」張繩祖道:「遭此大故,失吊得很,有罪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