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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槽的早知其意,遂尋跟的兩個人。這兩個到街上買些小東西回來,當槽提着茶,到了西廂房,與德喜、衙役計較宿娼之事,承許一人一妓。德喜早已心諾,衙役問道:「你這店是誰家店?」當槽道:「韓相公店。今日不在家,往南鄉裡給客人娶妾去了。」衙役道:「你姓啥,叫啥名子?」當槽道:「我姓曹,排行第四,沒有官名。有個綽號兒,說出來休要見笑,街坊都叫我做賣過鬼。」衙役忽怒聲道:「好賊忘八肏的,瞎了眼睛!上房住的,是本州太爺內親譚少爺。我是奉太爺差遣,送往祥符哩。你這忘八肏的,敢如此擺佈。我明日回州稟明太爺,太爺刑法你是知道的,先扒了你這烏龜窩子,管許把你這下半截打沒了。」曹賣鬼忙陪笑道:「班長,那有此事。我是見你們到店裡無可消遣,不過是說句玩話解個悶兒。其實大老爺廉明公正,每日稽查,誰敢容留土娼?即如今日住下的客,真真的要個堂客耍耍,就拿出五十兩、一百兩,我也不能與他討去。」德喜笑道:「那一百兩、五十兩卻也不難,只問你要個人兒就是了。」曹賣鬼道:「那裡有的,除非出了濟寧地方;這張家集,再沒人敢。」
只聽紹聞在上房道:「叫主人拿飯來,吃了好各人睡。」
德喜到上房,說道:「那個衙役,真真與咱家王中相仿。」紹聞道:「催飯去。」
只聽當槽的走到過道里自語道:「天下有這般出奇的事:做篾片的,偏是本鎮上一個秀才;講道學的,竟有州上的一個皂役!」
這些散話勾過。單講行路客人,凡事要處處慎密。俗話說:財不露白。這德喜一句「一百兩、五十兩卻也不難」,早已鑽入東廂房背包袱三個人耳根深處。只聽一人說:「離家不遠了。」
一個說:「我比你遠些。」一個從東廂房出來說:「遠不上三里。鼓樓街到南馬道不過二里,有什麼遠?」德喜忙介面道:「你們是河南省城人麼?」那人道:「都是本城。」德喜道:「貴姓呢?」那人答道:「我叫謝豹,這一位叫鄧林,那一位叫盧重環。你貴姓呢?」德喜道:「我姓林,叫林德喜。你們都在本城那道街住的?」謝貌道:「我在鼓樓街蒙恬廟衚衕。這姓鄧的住南馬道。這一位在宋門祝」德喜道:「南馬道有一位張大爺,他伯侄兩個秀才。可認的?」謝豹道:「那是我的表叔。」德喜道:「我常在他家走,怎的不曾見你?」
謝豹道:「他們是本城紳衿,又方便,又有體面。我們雖是親戚,卻搭識不上。況且每日在外邊趕嘴,也就到不了親戚分上。」
鄧林介面道:「像這濟寧州婁老爺,是我的表姨丈。你看我這個光景,怎好去衙門瞧瞧俺姨,辱沒親戚?不如直過來爽快。」
那盧重環道:「你不說罷。像文昌巷孔副榜,是我的親娘舅,只為我窮,從來不踩他的門邊兒。」德喜道:「那孔爺,便是我家相公的外父。」盧重環急口道:「我是螟蛉,俺大趕出多年了。」
譚紹聞聽的,便出上房問道:「你是孔宅外甥麼?」盧重環道:「相公,論起來你還是我的表妹夫。我在家就認的你,相公你卻不認的我。總是親戚們窮富不等,本來近不的人前,況且我是義子呢。」譚紹聞道:「這有何妨。」盧重環急急撇了話頭,向廂房取二百錢,出店上街去了。
這德喜晚上點燈,直到東廂房說鄉井話兒。總之省城中廟宇寺院,凡有名者,都說個委曲詳悉;問到衚衕巷口;凡不知者,自會支吾躲閃。德喜真認就同城居住,竟是他鄉遇故知,添上一喜光景。
正說哩入港,忽聽的西廂房叫一聲道:「林夥計快來,不好了!」德喜回到西廂房,只見衙役抱著肚子,道:「舊病犯了,疼痛的要緊。」德喜道:「你是怎的?」衙役道:「我原有霍亂舊症,少時還要吐瀉哩。一年要犯一兩次,偏偏今日出門又犯了。」話未完,衙役自去登東廁。
德喜叫開上房門,紹聞披衣而起。德喜道:「送人有了大病,如何是好?不如叫他回去哩。」德喜原有憾恨在心,還指望前途如意。總緣德喜情竇已開,一向見紹聞所為,未免早蓄下欲炙之色,今夜被衙役阻撓,便一力慫恿叫送人回去,說道:「不如寫一個來役有病稟帖,叫他自帶回署,婁老爺也就沒啥嗔責。」紹聞道:「我去看看去。」德喜道:「上吐下瀉,醃臢的要緊,相公何必親看。」於是向護書內取出帖子封筒湖筆徽墨,向主人家要個粗硯,說是寫藥方兒。研墨伸紙,立催譚紹聞寫將起來。紹聞寫道:門生譚紹聞謹稟老師鈞座:昨諭來役,送至祥符。不意此人本日到店陡染大症,似非一二日即痊者。理宜守候旅寓,待其平復同行,但門生歸心如駛,萬不能俟。即將來人托于館人照料調理。前途坦夷,自可循已經來路,徑返夷門,料無所虞。
唯恐送役東旋,無以覆命,恪具寸稟,令其賫回,仰慰眷注。
旅次燈下難罄依依。統希慈鑒。謹稟。□月□日。
紹聞寫完,那德喜裝訖。自同店人料理薑湯茶水,到了五更方纔少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