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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一日,王氏正在樓下,只見後衚衕鄭大嫂進的樓來。這鄭大嫂,就是譚孝移自丹徒回來,打端福兒時,來望的鄭翁娶的後婚老婆。王氏讓坐道:「你等閒不來,想是今日閒了。」
鄭大嫂道:「我沒事也討不得閒。聽說大相公娘子身上不快,我來望望。」王氏道:「大嫂費心。」鄭大嫂道:「如今城西南槐樹莊舍藥哩,大奶奶何不去走走,拜付藥呢?」王氏道:「我沒聽說這話。」鄭大嫂道:「是上年天旱,槐樹莊擂了一個馬子,說是猴爺,祈了一罈清風細雨。如今施金神藥,普救萬人。有命的是紅藥、黃藥,沒命的多是黑藥,或是不發藥。才是靈的。昨日我的侄女病的命也不保,我去拜了一付紅藥,就吃好了。我所以今日來對大奶奶說。」王氏道:「那馬子跳起來我怕的慌。」鄭大嫂道:「如今沒馬子,只用燒上香,放下一盅水,有藥即下在盅內。」王氏道:「離城多少路呢?」鄭大嫂道:「不遠,在惠家莊南邊有半里路。」王氏忽然想起滑氏,也要看看他,遂說道:「今日去的麼?」鄭大嫂道:「天天有人在那裡,如何去不的。」王氏道:「你引我去何如?」
鄭大嫂道:「我就去。」王氏便叫德喜兒催蔡湘套車。
蔡湘把車套好,撈在衚衕口。王氏帶了買香紙的錢,同着鄭大嫂,攜着樊爨婦,坐到車上。德喜緊跟着。蔡湘鞭子一場,轉彎抹角,出了南門而去。
卻說王氏臨行,鎖了堂樓門。冰梅引着興官兒在東樓伺候慧娘。只見趙大兒進來,慌慌張張說道:「有一個女人,背個包袱,說是會治玻聽說嬸子有病,情願調治,不要謝禮。現在廚房等着哩。」慧娘聽說,忙道:「只怕是卦姑子罷。堂樓門鎖着不曾?」趙大兒說:「鎖着哩。」慧娘道:「你快出去跟定他,寸步莫離。冰姐,你把這樓門上了,把興官放在床上,交與我。你上樓把花門開了,伸出頭望下看著,小心東西。」
冰梅剛剛頂上東樓門,卦姑子早已敲着門屈戌兒,叫起門來。
慧娘直如不曾聽見一般。叫了一會兒,將窗紙濕破,一個眼朝紙孔兒看慧娘,說道:「好一位小娘子,生的菩薩一般,如何病懨懨的?我在街東頭治蘇家女人病,如今好了。聽說小奶奶身上不好。我來看看。不圖咱什麼東西,不過是我婆婆在神前許下口願,治好一百個婦人病,就把口願滿了。如今治好七七四十九個,添上小娘子,就是五十個整數,還了一半子。往西再到河南府、南陽府治病去。小娘子開門罷。」這孔慧娘直是一個不答。卦姑子又說道:「抱的好一個小相公兒,我今日治一個就好活兩個。若是不治,只怕這小相公想娘,也是難指望的。」慧娘依舊不答。卦姑子又道:「我這藥不用火煎,也不是丸藥,只是一撮紅面兒。一口水就吞下去,才是靈驗哩。不忌生冷,也不忌腥葷。遇著我,是小娘子前世緣法。」慧娘仍自不答。這興官想吃乳,慧娘無法可哄,哭將起來。卦姑子道:「不吃我的藥,只怕有的哭哩。」冰梅聽的哭聲,下的樓來,將近內房門,慧娘擺擺手,又叫上樓。這卦姑子一發惱了,大拍窗欞而去。又到廚房,叫趙大兒燒茶吃。趙大兒方欲應允,提了一把廣錫壺兒下茶葉,卦姑子道:「我有茶葉。」接錫壺在手,揚長出門而去。趙大兒出門追趕,其行如飛。趙大兒只得放開,舍了錫壺,緊閉後門。回來告于慧娘,慧娘道:「小事。」冰梅抱起興官,問慧娘如何一句話不答,慧娘道:「奶奶不在家,理當如此。」趙大兒道:「奶奶在家,必上卦姑子當。」
這話不必再述。單講王氏車上對德喜道,要在惠家莊下車。
及到惠養民門首,德喜道:「這就是惠師父大門,停車罷。」
王氏與鄭、樊二婦人,一齊進了門,滑氏正在院中洗衣,看見了笑道:「哎喲,好親家母呀,啥風兒刮上來?」讓屋內坐下,開口便道:「如今分開了,也不像人家了,親家母休要笑話。」
王氏道:「從你走後,俺家何嘗像人家哩。」吃了茶,說起為慧娘拜藥的話,滑氏極願同去,王氏喜之不勝。
大家不坐車,走了半里路,到槐樹莊。只見一株老槐樹下,放了一張桌兒,上面一尊齊天大聖的猴像兒,一隻手拿着金箍棒,一隻手在額上搭涼棚兒。臉前放著一口鐵鑄磬兒,一個老嫗在那裡伺候。有兩三家子拜藥的。樊爨婦叫德喜兒買了樹下一老叟的香紙,遞與王氏,四人一齊跪下,把盅兒安置在桌面上。老嫗敲磬,王氏卻祝贊不來,滑氏道:「譚門王氏,因兒媳患病,來拜神藥。望大聖爺爺早發靈丹妙藥打救,明日施銀——」滑氏便住了口看王氏,王氏道:「十兩。」滑氏介面道:「創修廟宇,請銅匠鑄金箍棒。」老嫗敲磬三椎,眾人磕了頭起來。遲了一會,揭開盅上紅紙,只見盅底竟有米粒大四五顆紅紅的藥。一齊都向王氏祝喜,王氏吩咐與敲磬老嫗一百錢,命德喜兒雙手捧定盅兒。到了惠家莊,滑氏又與了一個大碗,將盅兒放在裡面,囑了德喜小心。
滑氏留飯,王氏道:「還要打發吃神藥。」滑氏也不敢留,王氏與二婦人,依舊上車進城。到了衚衕口,進家。德喜後到,把藥遞與王氏。
王氏送到東樓,向慧娘說了原因。慧娘不欲吃,心中感激婆婆仁慈,不勝自怨,因婆婆親身拜禱,只得將神藥服訖。笑道:「這藥倒不苦不咸。」
王氏指望指日可痊,誰知漸漸臥床不起。王氏也因久病惹厭,樓上埋怨道:「人家說百日床前無孝子,着實羅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