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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燈 - 128 / 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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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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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譚紹聞這一向在軒中讀書,白日在軒上吃飯,晚間就在廂房睡。因而這一夜外出,家人並不涉意,母親妻妾以為仍舊在書房,鄧祥只說偶然在家中睡了。王中因城中市房難售,利息銀兩可怕,一嚮往鄉裡打算賣地去了。所以家中個個照常,並不知紹聞賭博輸錢的事。紹聞一夜不曾眨眼,心中又悶,整整睡到日夕,方纔起來吃了一點飯兒。到了晚上,仍自睡倒。左右盤算,俱不是路。旋又想到,這五百兩銀子,只那假李逵將不知怎樣撒潑催逼哩,那個野相,實叫人難當。頓時心中又悔又懼,大加悶躁起來。

到了半夜。猛然床上坐起,說道:「罷了,我竟是上亳州尋我舅舅去。天下事躲一躲兒,或者自有個了法。猛做了罷。」


  

因把睡的簿被,用單兒包了,瓶口系在腰間,帶上假李逵找的銀子。東方微亮時,偷出的碧草軒,一徑到了府衙門街。恰好白日晃趕的牲口來,二話不說,搭了牲口,不出東門——怕王隆吉看見,一徑出南門,上亳州而去。

家中不見了譚紹聞,這王氏一驚非校東寺裡抽籤,西廟裡許願。又着鄧祥、宋祿一班家人,出北門到黃河問信,菜園深井各處打撈,荒郊大墳各處尋覓自不待言,無一絲蹤跡。王氏無奈,着德喜兒上南鄉叫王中回來,王中詳問了連日因由,一口便道:「此事范姑子必知原情。」王氏叫的范姑子來,問那月寫募引的話,范姑子道:「次日到庵,寫畢一茶即去。」

王氏信了,王中不依。王中寫主母呈子,自己抱告程公。程公將范姑子當堂審訊,范姑子是自幼吃過官司的人,一口咬定一茶即去,是他家急了,枉告尼僧。程公見無證據,難以苦訊。

又叫了譚宅家人鄧祥問話,鄧祥供:「小家主于不見的前一日,曾在書房吃飯,晚上伺候的睡了是實。」程公已知此中必涉奸賭兩宗情事。方欲追究,忽接撫台文書,命往南陽查勘災戶,此事便丟得鬆懈。

單講譚紹聞騎着白日晃的腳兒,行了一日,心中有些後侮,又要回來,偏偏白日晃有省城客商捎往毫州的書子二封,已得捎書工價三百文,堅執不允。譚紹聞也由不得自己,亦喜得免假李逵多少糾纏,只得依舊上路。

曉行夜宿,進了亳州城。白日晃一直送到周小川行店門首。

找完腳價,白日晃牽開牲口,自向別處投書子去。譚紹聞進了行店,早有周小川迎入櫃房。聽了土音是祥符人,問了姓名,說是尋王春宇的。周小川道:「令舅王爺昨日起身下蘇州去了。因是蘇州有書來,閃下二百匹綢子,在作坊裡染,老染匠已死,他兒子不認賬,有抵賴的意思。夥計因是王爺親手交的,同的有人,所以帶上書來。王爺昨日起身去了,將來只怕在元和縣還有官司哩。」譚紹聞聽了此言,把心如丟在涼水盆裡一般。周小川叫來廚役吩咐了幾句話,須臾臉水茶飯齊到,四盤菜兒,有葷有素,大米飯兒,一注酒兒。吃畢,譚紹聞便說在行內住下等舅舅的話。周小川道:「譚爺差了。你說你是春宇王爺的令甥,我不過因是口語相投,故此少留申敬。圖日後王爺自蘇州回來好見面的意思。其實您是甥舅不是甥舅,我如何得知?若說在行裡住下等着,我要說一句不知高低的話,敝行銀錢地方,實不敢擔這于系。這街口有座店房,門上牌兒『鼎興老店』,有房四十間,譚爺揀個于淨房兒住下,好等令舅。何如?」一面說著,一面便叫廚房火頭說道:「譚爺嫌行裡嘈雜,另尋店祝你把譚爺行李背上,送到鼎興去。我隨後送客就到。」火頭早把行李一搭兒放在背上,出門送訖。

譚紹聞毫無意趣,只得出門。周小川陪同到了鼎興店。當槽引着揀了第十七號一間小房,放了行李。周小川道:「房價照常,每日十文,不用多說。」當槽笑道:「周七爺吩咐就是。」

譚紹聞進了房內,周小川拱手道:「行裡事忙,不得奉陪,有罪罷。」譚紹聞也無辭可輓,只得一拱而別。周小川別過譚紹聞,向當槽說道:「這個人,他說是我行裡王春宇的令甥,也不知是也不是。他要走,隨他便宜。我只怕他是騙子枴子,你眼兒也撒着些。」當槽道:「那人是個書獃子。」周小川道:「怕他是裝的腔兒。我恐王春宇回來,果然是他令甥,這臉上便不好看了。大家留點心兒。」當槽道:「是罷。」周小川自回。


  
譚紹聞生於富厚之家,長於嬌慣之手,柔脆之軀,溫飽之體,這連日披風餐露,已是當不得了。今晚住到鼎興店,只得謹具柴床一張,竹笆一片,稻苫一領,葦席一條,木墩一枕,奉申睡敬了。當槽送上燭來,往牆上一照,題的詩句,新的,舊的,好的,歪的,無非客愁鄉思。坐了一回,好生無聊,少不得解開褡褳,展被睡下。回想生平家中之樂,近日讀書之趣,忍不住心上生酸,眼中拋珠,暗暗的哭了一會。哭的睡着了,夢裡見了母親,還是在家光景。叫了一聲:「娘!」卻撲了一個空。醒時正打五更。二目閃閃,直到天明。這一夜真抵一年。

起來時,當槽送臉水已到。洗了臉,要上街上走走,當槽送來鎖鑰說道:「相公鎖了門,自帶鑰匙,街上遊玩不妨。」

譚紹聞將零錢並剩下銀子四兩,一齊裝入瓶口。走到街頭飯鋪裡吃了茶,用了點心。往街上一看,果然逵路旁達,街巷周通,熙熙攘攘,好不熱閙。有兩句話,說得遊子客況的苦境:雖然眼前有景,爭乃舉目無親。

譚紹聞原是省會住慣的人,見了這個轟閙,也還不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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