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很快就把事辦完了,因為老兵忽然投小佩通尼科夫的所好而做出了很大的讓步,而另一個人卻咬住不放,寸步不讓。等到瓦維洛夫收下一百盧布,在檔案上簽過字,他就惡狠狠地把鋼筆往桌上一甩,叫道:「好啦,現在我可要吃那些流浪漢的苦頭了。他們要耍弄我,讓我沒面子,那些魔鬼。」
「那您就對他們說,我按照狀子如數把錢給您了。」佩通尼科夫建議道,嘴裡緩緩地噴出縷縷輕煙,眼睛望着它。
「可是難道他們會相信嗎?他們也是些機靈的騙子,不亞於……」瓦維洛夫馬上打住,為他險些脫口而出的比喻難為情,心驚肉跳地看一眼商人的兒子。那一個在吸煙,一門心思地幹這件事。不一會他就走了,臨走時對瓦維洛夫許諾說會把那些不安分的人的巢穴拆掉。瓦維洛夫望着他的背影,嘆着氣,恨不得指着他的脊樑骨罵幾句不堪入耳的話,可那人已邁着堅定的步子,沿著坑坑窪窪,佈滿垃圾的道路,走上山坡去了。
傍晚騎兵大尉到小飯鋪裡來。他緊皺眉頭,一副嚴肅相,右手緊緊地捏成拳頭。瓦維洛夫迎着他露出負疚的笑容。
「好,該隱和猶大的孝子賢孫,你說吧。……」「解決了,」瓦維洛夫說,嘆口氣,低下眼睛。
「這我不懷疑。你弄了幾塊銀洋?」
「四百盧布,……」
「你一定是瞎說。……不過這於我倒更好。廢話少說,葉戈爾,問題是我發現的,那筆錢該分我一成,教員寫過狀子,該給他
25盧布,另外你再送給大家一大桶酒和各種各樣的涼菜。錢馬上就給,酒和別的在
8點鐘前弄好。」
瓦維洛夫臉色鐵青,圓睜着眼瞪看庫瓦爾達說:“白日作夢。這是公開搶劫。我不給。……您這是什麼話,阿里斯季德·福米奇。不,您留着您的胃口到下次過節再吃。
您也太離譜兒了。不,我現在有辦法,不怕您。……我現在……”庫瓦爾達看了一眼櫃檯裡的掛鐘。
「我給你十分鐘,葉戈爾,讓你說廢話。這段時間讓你的舌頭過足癮,然後把我要的東西全給我。你不給,你就看我的。『末日』不是賣給你一些東西嗎?你在報上看到過巴索夫家盜竊案嗎?明白了吧?那些東西你沒來得及藏起來,我們不會讓你得逞的。今兒晚上走着瞧。……明白了?」
「阿里斯季德·福米奇。這又何必?」退役軍士哀求道。
「少廢話。你究竟聽明白沒有?」
高個兒、白頭髮的庫瓦爾達嚴肅地皺緊眉頭、壓低嗓門說話,他那沙啞惡狠狠的男低音在空蕩蕩的小飯鋪裡嗡嗡作響。瓦維洛夫平常有點怕他,因為他以前做過軍官,而且是個沒有什麼東西可損失的人。不過現在,庫瓦爾達卻以新的姿態出現在他面前:少言寡語,不像平常那麼愛逗笑,說起話來像個司令官,相信別人會言聽計從,聲音裡帶著正兒八經的威嚇。瓦維洛夫領悟到騎兵大尉會毀掉他,而且,如果願意的話,會像玩一般地毀了他。他只得對這種力量認輸。可是這個士兵雖然心驚肉跳,卻還要一試,想逃脫懲罰。他深深嘆口氣,平和地說:「看來,俗話說的對:婆娘把鬼招進門,她就舉手打自身……我剛纔對您說的是不是真話,阿里斯季德·福米奇,……我是想顯得聰明點來着。……其實我只得了一百盧布。……」
「往下說。」庫瓦爾達還他一句。
「不是我剛纔說的四百。那麼……」
「犯不着『那麼』。我不知道你哪一次說的是謊話,是剛纔還是現在。反正我要從你這兒拿走
65盧布。這沒多少……對不?」
「哎呀,我的上帝。我對大人可一向是沒得說的,從沒怠慢過。」
「啊,少耍嘴皮子,葉戈爾,你這個猶大的孝子賢孫。」
「好吧,我給就是。……不過上帝會為此懲罰您的。……」
「閉嘴,你這地球上的膿瘤。」騎兵大尉大聲嚷道,凶惡地轉動眼珠,「我已經受到上帝的懲罰。……他逼着我非跟你見面說話不可。……我要把你當場打死,就跟打死蒼蠅一樣。」
他在瓦維洛夫鼻子跟前搖晃着拳頭,齜着牙,磨得咔咔響。
他走後,瓦維洛夫開始苦笑,不斷地眫眼。隨後,兩滴大淚珠順着他的臉頰流淌下來。淚珠好像是灰白色,剛流進唇髭裡,另外兩滴又接下來了,於是瓦維洛夫走進房間裡,在聖像前站住,獃立很久,既沒祈禱,也沒動彈,更沒擦掉他長滿皺紋的棕色臉頰上的淚水。
助祭塔拉斯一向喜歡樹林和草場,就請那些淪落的人們到野外一個峽谷去,去那兒,在自然的懷抱裡喝瓦維洛夫的酒。可是騎兵大尉和其他所有的人都在罵助祭,罵自然,決定就在他們的院子裡喝酒。
「一個,兩個,三個……」阿里斯季得·福米奇數道,「我們一共有
13個人。教員不在……嗯,不過還有些流浪漢來的。我們就算會來
20個吧。每人攤到兩根半黃瓜,一磅麵包,一磅肉……倒挺不錯的。每人有一瓶白酒……還有酸白菜、蘋果和三個西瓜。請問,另外我們還需要什麼呢,我的朋友們,壞蛋們?好,我們來準備張口吃掉葉戈爾·瓦維洛夫吧,因為這都是他的血和肉。」
他們在地上鋪了些爛衣服,把酒瓶和食物擺在上面,然後圍其而坐,老老實實,一聲不吭,強壓着喝酒的慾望,只讓它在他們眼睛裡閃亮。
傍晚來臨,陰影降在夜店院子裡那片被垃圾弄得不堪入目的土地上。太陽的餘輝照着快要倒塌的房頂。一片陰冷和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