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頁
最引人注目的是,丁梅斯代爾先生死後不久,在被叫作羅傑·齊靈渥斯的那老人容貌和舉止上所發生的變化。他的全部體力和精力——他的全部活力和智力,象是立即拋棄了他;以致他明顯地凋謝了,枝萎了,几乎如同拔出地面、繪太陽曬蔫的野草一般從人們眼界中消失了。這個不快的人給自己的生活確立的準則是不斷地按部就班地執行他的復仇計劃;但是,當他取得了徹底的勝利和完滿的結果,那一邪惡的準則再也沒有物質來支撐的時候,簡言之,當他在世上再也沒有魔鬼給的任務可進行的時候,這個沒有人性曲人只有到他的主中那裡去謀職並領取相應的報酬了。然而,對於所有這些陰影式的人物,只要是我們的熟人——不管是羅傑·齊靈渥斯,抑或是他的夥伴,我們還不得不顯示點仁慈。一個值得探討的、引人人勝的課題是:恨和愛,歸根結底是不是同一的東西。二者在發展到極端時,都必須是高度的密不可分和息患相通;二者都可以使一個人向對方謀求愛慕和精神生活的食糧;二者在完成其課題之後,都能夠將自己熱愛的人或痛恨的人同樣置於孤寂淒涼的境地。因此,從哲學上看,這兩種感情在本質上似乎是相同的,只不過一種剛好顯現于神聖的天光中,而另一種則隱蔽在晦暗的幽光裡。老醫生和牧師這兩個事實上相互成為犧牲品的人,在神靈的世界中,或許會.不知不覺地發現他倆在塵世所貯藏的怨恨和厭惡變成了黃金般的熱愛。
我們先把這一討論撇在一旁,把一件正事通報給讀者。不出一年,老羅傑·齊靈渥斯便死了;根據他的最後意願和遺囑——貝靈漢總督和威爾遜牧師先生是其執行人——,他把一筆數目可觀的遺產,包括在此地和在英國的,都留給了海絲特·白蘭的女兒,小珠兒。
於是,小珠兒——那個小精靈,那個直到那時人們還堅持認為是惡魔的後裔,就成了當年新大陸的最富有的繼承人。自然,這種景況引起了公眾評價的很實際的變化;如果母女倆留在當地,小珠兒在到達結婚年齡之後,很可能會把她那野性的血液,同那裡最虔誠的清教徒的血統結合起來。但是,醫生死後不久,紅字的佩戴者就消失了,而珠兒也跟她走了。多年之中,雖然不時有些模糊的傳聞跨過大洋——猶如一塊不成形的爛木頭漂到岸上,上面只有姓氏的第一個字母,但從未接到過有關她們的可靠消息。紅字的故事漸漸變成了傳說。然而,它的符咒的效力依舊,使那可憐的牧師死在上面的刑台和海絲特.白蘭居住過的海邊茅屋都令人望面生畏。一天下午,有些孩子正在那茅屋的近旁玩耍,他們忽然看見一個身穿灰袍的高個子女人走進了屋門;那些年來,屋門從來沒有打開過一次;不知是那女人開了鎖,還是那腐朽了的木頭和鐵頁在她手裡散落了,或是她象影子一般穿過這重重障礙。反正她是進了屋。
她在門限處停下了腳步,還側轉了身體,或許,隻身一人走進以往過着提心吊膽生活、如今已經面貌全非的家,連她都受不了那種陰森淒涼的勁頭。但她只遲疑了片刻,不過人們還是來得及看到她胸前的紅字。
海絲特.白蘭又回來了,又揀起了久已拋棄的恥辱!可是小珠兒在哪裡呢?如果她還活着,如今應該是個楚楚動人的少女了。誰也不知道,誰也沒有得到十足確切的消息,那個小精靈般的孩於是不是早已過早地埋進了少女的墳墓,還是她那狂野而多彩的本性已經被軟化和馴服,從而得以享受一個女人的溫雅的幸福。不過,從海絲特後半世的生活來看,有跡象表明,這位佩戴紅字的幽居者是居住在另一片國度裡的某個人熱愛和關懷的對象。寄來的信件上印有紋章,不過那是英格蘭家繫上所沒有記載的。在那間茅屋裡,有一些奢侈的享受品,這些東西海絲特是從來不屑一用的,但這些東西只有富人才能買得起,只有對她充滿感情的人才會想得到。還有一些小玩藝兒,一些小小的飾物,以及一些表示持續的懷念的精美的紀念品,想必是一顆愛心衝動之財,用一雙纖手製作的。有一次,人們看到海絲特在刺繡一件嬰兒的袍服,那種華美的樣式和奢侈的色彩,如果有哪個嬰兒穿在身上在我們這晦暗的居民區中招搖,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的。
總而言之,當年的那些愛講閒話的人相信,一個世紀後對此作過調查的海關督察普先生相信,而最近接替他職務的一個人②益發忠實地相信,珠兒不但活在世上,而且結了婚,生活很幸福,一直惦記着她母親,要是她孤淒的母親能夠給接到她家裡,她將無比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