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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長得又黑又嚇人、眼睛很醜的老頭兒,才不會因為這個對我點頭微笑呢!」珠兒說。「他要是願意,倒會向你點頭的;因為你穿一身灰,還戴着紅字。可是瞧啊,媽媽,這兒有多少生人的面孔啊,裏邊還有印第安人和水手呢!他們都到這市場上來幹嘛呢?」
「他們等着看遊行隊伍經過,」海絲特說。「因為總督和官員們要從這裡走過,還有牧師們,以及所有的大人物和好心人,前面要有樂隊和士兵開路呢。」
「牧師會在那兒嗎?」珠兒問。「他會朝我伸出雙手,就象你從小河邊領着我去見他的時候那樣嗎?」
「他會在那兒的,孩子,」她母親回答。「但是他今天不會招呼你;你也不該招呼他。」
「他是一個多麼奇怪、多麼傷心的人啊!」孩子說,有點象是自言自語。「在那個黑夜裡,他叫咱們到他跟前去,還握住你和我的手,陪他一起站在那邊那個刑台上。而在深源的樹林裡,只有那些老樹能夠聽見、只有那一綫青天可以看見的地方,他跟你坐在一堆青苔上談話!他還親吻了我的額頭,連小河的流水都洗不掉啦!可是在這幾,天上晴晴的,又有這麼些人,他卻不認識我們;我們也不該認識他!他真是個又奇怪又傷心的人,總是用手捂着心口!」
「別作聲,珠兒!你不明白這些事情,」她母親說。「這會兒別想著牧師,往周圍看看吧,看看大夥今天臉上有多高興,孩子們都從學校出來了,大人也都從店舖和農田裡走來了,為的就是高興一下子。因為,今天要有一個新人來統治他們了;自從人類第一次湊成一個國家就有這種習慣了,所以嘛,他們就病痛快快地來歡慶一番;就象又老又窮的世界終於要過上一個黃金般的好年景了!」
海絲特說得不錯,人們的臉上確實閃耀着非同凡響的歡樂。過去已然這樣,在隨後兩個世紀的大部分年月裡依然如此,清教徒們把自認為人類的弱點所能容忍的一切歡樂和公共喜慶,全都壓縮在一年中的這一節日中;因此,他們總算撥開積年的陰霾,就這獨一無二的節日而論,他們的神情才不致比大多數別處的居民倒霉時的面容要嚴峻些。
不過,我們也許過于誇張了這種灰黑的色調,儘管那確實是當年的心情和舉止的特色。此刻在波士頓市場上的人們,並非生來就繼承了清教徒的陰鬱。他們本來都生在英國,其父輩曾在伊麗莎白時代的明媚和豐饒中生活;當時英國的生活,大體上看,堪稱世界上前所未見的莊嚴、壯麗和歡樂。假若新英格蘭的定居者們遵依傳統的趣味,他們就會用篝火、宴會、表演和遊行來裝點一切重大的公共事件。而且,在隆重的典禮儀式中,把歡欣的消遣同莊重結合起來,就象國民在這種節日穿戴的大禮服上飾以光怪陸離的刺繡一樣,也就沒什麼不實際的了。在殖民地開始其政治年度的這一天慶祝活動中,還有這種意圖的影子。在我們祖先們所制定的每年一度的執政官就職儀式中,還能窺見他們當年在古老而驕傲的倫敦——我們妨且不談國王加冕大典,只指市長大人的就職儀式——所看到的痕跡的重現,不過這種反映已經模糊,記憶中的餘輝經多次沖淡已然褪色。當年,我們這個合眾國的奠基人和先輩們——那些政治家、牧師和軍人,將注重外表的莊嚴和威武視為一種職責,按照古老的風範,那種打扮正是社會賢達和政府委員的恰當裝束。他們在人們眼前按部就班地一一定來,以使那剛剛組成的政府的簡單機構獲得所需的威嚴。
在這種時刻,人們平日視如宗教教義一般嚴加施行的種種勤儉生活方式,即使沒有受到鼓勵吧,總可以獲准稍加放鬆。誠然,這裡沒有伊麗莎白時代或詹姆斯時代在英國比比皆是的通俗娛樂設施,沒有演劇之類的粗俗表演,沒有彈着豎琴唱傳奇歌謡的游吟詩人,沒有奏着音樂耍猴的走江湖的人,沒有變戲法的民間藝人,也沒有逗得大家哄堂大笑的「快樂的安德魯」①說那些由於笑料選出、雖已流傳上百年、仍讓人百聽不厭的笑話。從事這種種滑稽職業的藝人們,不僅為嚴格的法律條文所嚴厲禁止,也遭到使法律得以生效的人們感情上的厭惡。然而,普通百姓那一本正經和老成持重的面孔上依然微笑着,雖說可能有點不自然,卻也很開心。競技活動也不算缺乏,諸如移民們好久以前在英國農村集市和草地上看到和參加的格鬥比賽,由於本質上發揚了英武和陽剛精神,被視為應于這片新大陸上加以保留。在康沃爾和德文郡的種種形式的角力比賽,在這裡的市場周圍隨處可見;在一個角落裡,正在進行一場使用鐵頭木棍作武器的友誼較量;而最吸引大家興趣的,是在刑台上——這地方在我們書中已經頗為注目了,有兩位手執盾牌和寬劍的武士,正在開始一場公開表演。但是,使大家掃興的是,刑台上的這場表演因遭到鎮上差役的干涉而中斷,他認為對這祭獻之地妄加濫用,是侵犯了法律的尊嚴,是絶對不能允許的。
當時的居民還是第一代沒有歡樂活動的人,而且又是那些活着時深諸如何行樂曲父輩們的直接後裔,就過節這一點而論,比起他們的子孫,乃至相隔甚久的我們這些人,算是懂得快活的了,我們作這種一般性的結論,恐怕並不過分。早期移民的子嗣,也就是他們的下一代後人,受清教主義陰影籠罩最深,從而使國家的形象黯淡無光,以致在隨後的多年中都不足以清洗乾淨。我們只好重新學習這門忘卻已久的尋歡作樂曲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