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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教徒的法庭對她極其狡獪地安排下的懲罰,時刻不停地以種種方式使她感到永無休止的悸痛。牧師會在街心停住腳步,對她規勸一番,還會招來一群人圍任這可憐的有罪的女人,對她又是嘻笑,又是蹙額。當地走進教堂,一心以為自己會分享眾生之父在安息日的微笑時,往往不幸地發現,她正是講道的內容。她對孩子們漸生畏懼之心,因為他們從父母那裡攝取到一種模模糊糊的概念;這個除去一個小孩之外從無伴侶、在鎮上蹈踴獨行的可怕的女人,身上有着某種駭人之處。於是,他們先放她過去,再遠遠尾隨着她尖聲喊叫,那些出於無心腸口而出的語言,對他們本無明確的含義,可她聽來卻同樣可畏。她的恥辱似乎已廣為傳播,連整個自然界都無有不曉了;即使樹時在竊竊私語這一隱私;夏口的微風在悄然四散,冬天的寒風在高聲疾呼,她的痛楚也不過如此!此外,一雙陌生的眼睛的凝視也會讓她感到特別難過。當不速之客毫無例外地好奇地盯着她那紅字時,就把那標記又一次烙進海絲特的靈魂;以致她常常禁不住,但終歸還是控制使自己,不去用手摀住那象徵。其實,熟人的目光又何嘗不給地帶來苦惱!那種習以為常的冷冷的一瞥真叫她受不了。簡而言之,海絲特·白蘭始終感到被人們注視那標記的可怕的痛苦;那地方不但眾遠不會結痂,相反;看來還會隨着逐日的折磨而變得益發敏感。
但也有時候——好多天有這麼一次,或者要好幾個月才有這麼一次,她會感到一雙眼睛——一雙人類的眼睛望着她那恥辱的印記,似乎能給她片刻的寬慰,象是分擔了她的一半痛苦。但那瞬向一過,更深的刺病便疾速返回;因為在這短暫的邂逅中,她又重新犯了罪。難道海絲特是獨自犯下這罪過的嗎?
奇特而孤獨的生活的折磨,已經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她的思緒,設若她精神上怯懦些,心理上脆弱些,這種影響就會更加嚴重。當地在這個與她表面上保持着聯繫的小小天地中邁着孤獨的步伐走來定去時,海絲特似乎時時覺得,——如果全然出於幻覺,其潛在的力量也是不可抗拒的——她感到或者說想象着,那紅字賦予了她一種新的體驗。她戰戰兢兢又不由得不去相信,那字母讓她感應到別人內心中隱藏着的罪孽。她對這些啟示誠惺誠恐。這些啟示意昧着什麼呢?如若不是那個邪惡的天使的陰險的挑動,難道還能是別的嗎?他一心想說服這個目前還只是他的半個犧牲品的、勞苦掙扎着的女人:表面的貞潔不過是騙人的偽裝,如果把一處處真情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話,除去海絲特·白蘭之外,好多人的胸前都會有紅字閃爍的。或許,她應該把那些如此含糊又如此明晰的暗示當作真理來接受吧?在她所有的不幸遭遇中,再沒有比這種感受更使她難堪和厭惡的了。這種感受總是不合時宜地湧上心頭,令她既困惑又震驚。有時候,當她走過一位德高望重的長官或牧師身邊時,她胸前的紅色恥辱就會感應出一種悸動——這些人可都是虔誠的楷模和正義的化身,在那個崇尚古風的年代,他們都是人間天使,令人肅然起敬的。每逢這種時刻,海絲特總會自忖:「我又遇到什麼魔障了嗎?」可是,在她勉強抬起的眼睛前面,除去那位活聖人的身形之外,卻看不到別人!也有時候,當她遇到某位太太時,望着她們那神聖凜然的面孔,心中便會油然生出一種神秘的妹妹之感,而那位太太卻是被眾口一詞地公認為從來都是冷若冰霜的。那位太太胸中的未見陽光的冰雪和海絲特·白蘭胸前的灼熱逼人的恥辱,這二者之間有何共同之處呢?還有時候,她周身通電似的顫慄會警告說;「看啊,海絲特,這位可是你的夥伴!」而她抬頭一看,就會發現一雙少女的眼睛,羞怯地對紅字一瞥,便連忙榴開,臉上迅速泛起一片隱隱可見的冰冷的赧顏,似乎她的女貞因這剎那的一瞥就此受到某種琺辱。啊,用那個致命的象徵為護符的惡魔,你無論在青年人還是老年人身上,難道不肯給這個可憐的罪人留下一點值得祟敬的東西嗎?——象這樣的喪失信仰從來都是罪惡的一種最悲慘的結果咽。所幸,海絲特·白蘭仍在竭力使自己相信,世人還沒有象她那樣罪孽深重;如果承認這一點,就足以證明:這個自身脆弱和男人的嚴酷法律的可憐的犧牲品,還沒有徹底墮落。
在那個壓抑人性的古老年月裡,凡夫俗子們對他們感興趣的事情,總要塗上一層荒誕恐怖的色彩,他們就此杜撰了一篇關於紅字的故事,我們完全可以隨手寫成一個駭人的傳說。他們曾經斷言,那個象徵不僅是人間的染缸中染出來的紅布,而且還由煉獄之火燒得通紅,每逢海絲待·白蘭夜間外出,那紅字便閃閃發光。而我們應該說,那紅字深深烙進海絲特的胸膛,因此在那個傳說中包含着比我們如今將信將疑的更多的真理。
①《舊約.創世記》中說,該隱是亞當及夏接之長於,固妒嫉而殺死弟弟亞伯。
□ 作者:霍桑
第六章 珠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