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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昌因牽掛石小姐,有一年多不出外經營。老婆卻也做意修好,相忘於無言。月香在賈公家一住五年,看看長成。賈昌意思要密訪個好主兒,嫁他出去了,方纔放心,自家好出門做生理。這也是賈昌的心事,背地裡自去勾當,曉得老婆不賢,又與他商量怎的?若是湊巧時,賠些妝奩嫁出去了,可不乾淨。何期姻緣不偶。內中也有緣故:但是出身低微的,賈公又怕辱莫了石知縣,不肯俯就;但是略有些名目的,那個肯要百姓人家的養娘為婦?所以好事難成。賈公見姻事不就,老婆又和順了,家中供給又立了常規,捨不得擔閣生意,只教好生看待石小姐和養娘兩口。又請石小姐出來,再三撫慰,連養娘都用許多好言安放。又分付老婆道:「他骨氣也比你重幾百分哩,你切莫慢他。若是不依我言語,我回家時,就不與你認夫妻了!」又喚當直的和廚下丫頭都分付遍了,方纔出門。臨岐費盡叮嚀語,只為當初受德深。
卻說賈昌的老婆,一向被老公在家作興石小姐和養娘,心下好生不樂。沒奈何只得由他,受了一肚子的醃人昏悶之氣。一等老公出門,三日之後,就使起家主母的勢來。尋個茶遲飯晏小小不是的題目,先將廚下丫頭試法,連打幾個巴掌,罵道:「賤人,你是我手內用錢討的,如何恁地託大!你恃了那個小主母的勢頭,卻不用心伏侍我?家長在家日,縱容了你。如今他出去了,少不得要還老娘的規矩。除卻老娘外,那個該伏侍的?要飯吃時,等他自擔,不要你們獻勤。卻擔誤老娘的差使。」罵了一回,就乘着熱閙中,喚過當直的,分付將賈公派下另一分肉菜錢乾折進來,不要買了。當直的不敢不依。且喜月香能甘淡薄,全不介意。
又過了些時,忽一日,養娘擔洗臉水遲了些,水已涼了。養娘不合哼了一句,那婆娘聽得了,特地叫來發作道:「這水不是你擔的,別人燒着湯,你便胡亂用些罷!當初在牙婆家,那個燒湯與你洗臉?」養娘耐嘴不住,便回了幾句言語,道:「誰要他們擔水燒湯!我又不是不曾擔水過的,兩隻手也會燒火。下次我自擔水自燒,不費廚下姐姐們力氣便了!」那婆娘提醒了他當初曾擔水過這句話,便罵道:「小賤人!你當先擔得幾桶水,便在外邊做身做分,哭與家長知道,連累老娘受了百般嘔氣。今日老娘要討個帳兒,你既說會擔水,會燒火,把兩件事都交在你身上。每日常用的水,都要你擔,不許缺乏。是火,都是你燒。若是難為了柴,老娘卻要計較。且等你知心知意的家長回家時,你再啼啼哭哭告訴他便了,也不怕他趕了老娘出去!」
月香在房中,聽得賈婆發作自家的丫頭,慌忙移步上前,萬福謝罪,招稱許多不是,叫賈婆莫怪。養娘道:「果是婢子不是了。只求看小姐面上,不要計較。」那老婆愈加忿怒,便道:「什麼小姐、小姐!是小姐,不到我家來了。我是個百姓人家,不曉得小姐是什麼品級,你動不動把來壓老娘。老娘骨氣雖輕,不受人壓量的。今日要說個明白,就是小姐,也說不得費了大錢討的。少不得老娘是個主母,賈婆也不是你叫的。」月香聽得話不投機,含着眼淚,自進房去了。那婆娘分付廚中,不許叫「石小姐」,只叫他「月香」名字。又分付養娘,只在廚下專管擔水,燒火,不許進月香房中。月香若要飯吃時,得他自到廚房來取。其夜,又叫丫頭搬了養娘的被窩,到自己房中去。月香坐個更深,不見養娘進來,只得自己閉門而睡。又過幾日,那婆娘喚月香出房,卻教丫頭把他的房門鎖了。月香沒了房,只得在外面盤旋,夜間就同養娘一鋪睡。睡起時,就叫他拿東拿西,役使他起來。在他矮檐下,怎敢不低頭?月香無可奈何,只得伏低伏小。那婆娘見月香隨順了,心中暗喜,驀地開了他房門的鎖,把他房中搬得一空。凡丈夫一向寄來的好綢好緞,曾做不曾做得,都遷入自己箱籠,被窩也收起了不還他。月香暗暗叫苦,不敢則聲。
忽一日,賈公書信回來,又寄許多東西與石小姐。書中囑咐老婆:「好生看待,不久我便回來。」那婆娘把東西收起,思想道:「我把石家兩個丫頭作賤勾了,丈夫回來,必然廝閙。難道我懼怕老公,重新奉承他起來不成?那老亡八把這兩個瘦馬養着,不知作何結束!他臨行之時,說道:」若不依他言語,就不與我做夫妻了。‘一定他起了什麼不良之心。那月香好副嘴臉,年已長成,倘或有意留他,也不見得。那時我爭風吃醋,便遲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他兩個賣去他方,老亡八回來也只一怪,拚得廝閙一場罷了,難道又去贖他回來不成?好計,好計!“正是:
眼孔淺時無大量,心田偏處有奸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