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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弟唯唯惟命。乃擇日治酒,遍召裡中父老。三爵已過,乃告以析居之事。因悉召僮仆至前,將所有家財,一一分剖。首取廣宅自予,說道:「吾位為貴臣,門宜棨戟,體面不可不肅。汝輩力田耕作,得竹廬茅舍足矣。」又閲田地之籍,凡良田悉歸之已,將磽薄者量給二弟。說道:「我賓客眾盛,交遊日廣,非此不足以供吾用。汝輩數口之家,但能力作,只此可無凍餒,吾不欲汝多財以損德也。」又悉取奴僕之壯健伶俐者,說道:「吾出入跟隨,非此不足以給使令。汝輩合力耕作,正須此愚蠢者作伴,老弱饋食足矣,不須多人費汝衣食也。」眾父老一向知許武是個孝弟之人,這番分財定然辭多就少,不想他般般件件自占便宜。兩個小兄弟所得,不及他十分之五,全無謙讓之心,大有欺凌之意。眾人心中甚是不平。有幾個剛直老人氣忿不過,竟自去了。有個心直口快的,便想要開口說公道話,與兩個小兄弟做喬主張。其中又有個老成的,背地裡捏手捏腳,教他莫說,以此罷了。那教他莫說的,也有些見識。他道:「富貴的人與貧賤的人,不是一般肚腸。許武已做了顯官,比不得當初了。常言道:疏不間親。你我終是外人,怎管得他家事。就是好言相勸,料未必聽從,枉費了唇舌,到挑撥他兄弟不和。倘或做兄弟的肯讓哥哥,十分之美,你我又嘔這閒氣則甚?若做兄弟的心上不甘,必然爭論。等他爭論時節,我們替他做個主張,卻不是好!」正是:
莫非干己休多管,話不投機莫強言。
原來許晏、許普自從蒙哥哥教誨,知書達禮,全以孝弟為重。見哥哥如此分析,以為理之當然,絶無幾微不平的意思。許武分撥已定,眾人皆散。許武居中住了正房,其左右小房,許晏、許普各住一邊。每日率領家奴,下田耕種,暇則讀書,時時將疑義叩問哥哥,以此為常。妯娌之間,也學他兄弟三人一般和順。從此裡中父老,人人薄許武之所為,都可憐他兩個兄弟。私下議論道:「許武是個假孝廉,許晏、許普才是個真孝廉。他思念父母面上,一體同氣,聽其教誨,唯唯諾諾,並不違拗,豈不是孝;他又重義輕財,任分多分少,全不爭論,豈不是廉。」起初裡中傳個好名,叫做「孝弟許武」,如今抹落了武字,改做「孝弟許家」。把許晏、許普弄出一個大名來。那漢朝清議極重,又傳出幾句口號,道是:「假孝廉,做官員;真孝廉,出口錢。假孝廉,據高軒;真孝廉,守茅檐。假孝廉,做田園;真孝廉,執鋤鐮。真為玉,假為瓦;瓦為廈,玉拋野。不宜真,只宜假。」
那時明帝即位,下詔求賢,令有司訪問篤行有學之士,登門禮聘,傳驛至京。詔書到會稽郡,郡守分諭各縣。縣令平昔已知許晏、許普讓產不爭之事,又使父老公舉他真孝真廉,行過其兄,就把二人申報本郡。郡守和州牧皆素聞其名,一同舉薦。縣令親到其門,下車投謁,手捧玄么熏束帛,備陳天子求賢之意。許晏、許普謙讓不已。許武道:「幼學壯行,君子本分之事。吾弟不可固辭。」二人只得應詔,別了哥嫂,乘傳到于長安,朝見天子。拜舞已畢,天子金口玉言,問道:「卿是許武之弟乎?」晏、普叩頭應詔。天子又道:「聞卿家有孝弟之名。卿之廉讓,有過于兄,朕心嘉悅。」晏、普叩頭道:「聖運龍興,辟門訪落,此乃帝王盛典。郡縣不以臣晏、臣普為不肖,有溷聖聰。臣幼失怙恃,承兄武教訓,兢兢自守,耕耘誦讀之外,別無他長。臣等何能及兄武之萬一。」天子聞對,嘉其廉德,即日俱拜為內史。不五年間,皆至九卿之位,居官雖不如乃兄赫之名,然滿朝稱為廉讓。
忽一日,許武致家書於二弟。二弟拆開看之,書曰:「匹夫而膺闢召,仕宦而至九卿,此亦人生之極榮也。二疏有言:」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既無出類拔萃之才,宜急流勇退,以避賢路。「晏、普得書,即日同上疏辭官,天子不許。疏三上,天子問宰相宋均,道:」許晏、許普壯年入仕,備位九卿,朕待之不薄,而屢屢求退,何也?「宋均奏道:」晏、普兄弟二人,天性孝友。今許武久居林下,而晏、普並駕天衢,其心或有未安。「天子道:」朕並召許武,使兄弟三人同朝輔政何如?「宋均道:臣察晏、普之意,出於至誠。陛下不若姑從所請,以遂其高。異日更下詔征之,或先朝故事,就近與一大郡,以展其未盡之才,因使便道歸省,則陛下好賢之誠,與晏、普友愛之義,兩得之矣。」天子準奏,即拜許晏為丹陽郡太守,許普為吳郡太守,各賜黃金二十斤,寬假三月,以盡兄弟之情。許晏、許普謝恩辭朝,公卿俱出郭,到十里長亭,相餞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