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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 - 127 / 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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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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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您別擔心」,我抓住門把手,又打斷他說,”B大夫(我這時又把B大夫插了進來)上星期給我檢查過,我的病情已經確診了。對不起....”

我本來又想打開門,撇下我這位心懷感激的又窘困異常,羞愧難當的大夫,但是可惡的咳嗽偏偏又一次襲住了我。這時我這位大夫就堅持要我再坐下休息一會;他向妻子示意,她就在原地對我說了幾句感激和歡迎的話。與此同時她很不好意思,甚至在地蒼白蠟黃乾癟的臉上浮現出紅暈。我留了下來,但是顯示出每秒鐘都生怕使他們感到拘束的樣子(這是應該的)。我這位大夫終因悔恨而痛苦不安,這我看得出來。


  

「如果我....」他開始說,但不時中斷和轉換話題,「我非常感激您,又非常對不起您....我....您也看見了....」他又指了指房間,「目前我處于這麼一種境況....」

「哦,」我說,「不用看;自然,您大概丟了差事,來申訴和重找職位吧。」

「您怎麼....知道的?」他驚奇地問。

「一眼就看得出來,」我不由自主地用嘲笑的口吻回答說,「有許多人滿懷希望從外省到這裡來,到處奔走,就是這樣生活的。」

他突然雙唇顫動着急切地說了起來;他開始抱怨,開始敘述,我承認,他吸引住了我;我在他那裡坐了几乎1小時。他對我講了自己的經歷,不過是很平常的經歷。他是外省的醫生,有公職,但是那裡有人搞起了陰謀,甚至把他妻子也牽連了進去。他很自負,也很氣忿;但是省里長官人選的變動有利於他的敵人;他們挖他的牆角,說他的壞話;他就丟了職位,用最後一點錢來到彼得堡申訴;在彼得堡,自然,很長時問都不睬他,後來聽了他的申訴,接着便是拒絶,接着又以許諾來,接着則是嚴詞答覆,後來又讓讓他把什麼情況寫個說明,接着又拒絶接受他寫的東西,要他遞呈文,總之,他已經奔走了四個多月,所有的錢都吃光了;妻子的最後幾件衣服也當了,而這時又生下了孩子,而且....而且「今天呈文最終被拒絶了,而我几乎連麵包也沒有,一無所有,妻子剛生過孩子、我,我....」

他從椅子上跳起來轉過身去。他妻子在角落裡哭泣,孩子又開始啼器。我掏出筆記本,記下一些情況,當我寫完站起身的時候,他站在我面前,既害怕又好奇地望着我。

「我記下了您的名字。」我對他說,「嗯,還有其他一些情況,如任職地點,你們省長的名字,日期,月份等等。我有一位中學同學,姓巴哈滲托夫,他有個伯父彼得·馬特維那維奇·已赫穆托夫,是四等文官,現在當什麼長....」

「彼得·馬特維那維奇·巴哈穆托夫!」我這位醫生差不多打起顫來,驚呼道,「要知道一切几乎就取決於他呢!」

實際上,在我這位醫生的遭遇以及我無意中促成的結局中,一切都是巧合併得到了順利解決,彷彿故意這樣安排似的,完全像小說裡寫的那樣。我對這對可憐的人兒說,他們儘量不要對我抱有任何希望,我自己是個貧困的中學生(我故意誇大了自己的卑微;其實我早已中學畢業,不是中學生了)他們沒必要知道我的名字,但是我馬上就去瓦西里耶夫斯基島去找我的同學巴哈穆托夫,因為我確切知道,他那四等文官的伯父是個獨身者,沒有孩子,對他的侄子喜歡至極,把他奉若神明,將他看做是自己家族的最後一個苗裔,因此「也許我的同學能為你們,為我做點什麼,當然,是在他伯父面前....」

「只要允許我向大人說明情況!只要能有幸進行口頭說明!」他高聲嚷着,像患熱病那樣渾身打顫,眼睛炯炯發光。他是這麼說的:能有幸。我又再次表示,事情也許不會成功,一切也就將成為空話,我還補充說,如果明天上午我不到他們那兒去,那也就是說,事情完蛋了,他們就不必等了。他們一再鞠躬送我出來,几乎激動得有些精神失常。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臉上的表情,我僱了馬車,立即出發去瓦西里耶夫斯基島。

我跟這個巴哈穆托夫在中學裡有好幾年經常處于敵對狀態。他在我們中間被認為是貴族,至少我是這麼叫他的。他穿著很漂亮,乘自己的馬車,但他一點也不誇耀自己,總之是個非常好的同學,總是非常決活,有時甚至很俏皮,雖然他智力完全不高,儘管他在班上總得第一;我卻無論哪方面從來也沒有當過第一。所有的同學除我一人,全都喜歡他。在這幾年中他曾經有幾次來接近我,但每次我都陰沉着臉,氣沖沖地不理睬他。現在我已經有一年沒有看見他了;他在上大學。8點多鐘我進去見他(規矩挺大:僕人通報了我),開始他驚奇地迎接我,甚至完全不表示歡迎,但馬上就變開心了,望着我,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捷連季耶夫,您怎麼想起要到我這兒來的。」他嚷了起來,還是用平時那種親切隨便的口氣,有時毫不顧忌,但從來也不傷害人,我喜歡他就是這一點,但是恨他也是這一點。「但是,這是怎麼啦,」他驚恐地叫了起來,「您病成這個樣子!」

咳嗽又一次折磨我,我倒在椅子上,勉強喘過氣來。


  
「別擔心,我有肺病,」我說,「我對您有個請求。」

他驚異地坐了下來,我馬上把醫生的全部遭遇對他做了敘述,並說明,他本人對他伯父有着非同一般的影響,也許,他能做點什麼。

「我做,一定做,明天就向伯父進攻;我甚至很高興,而且您把這一切講得這麼好....但是,捷連季耶夫,您這是怎麼想起來找我的呢?」

「這件事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您的伯父,再說,巴哈穆托夫,我們過去總是敵人,而因為您是個高尚的人,因此我想,您不會拒絶敵人的,」我含着諷刺說。

「就像拿破崙向英國求助一樣!」他哈哈大笑着叫着,「我會做的,會做的!如果可以的話,甚至現在就去!」他看見我一本正經嚴肅地起身,急忙補充說。

確實,這件事意想不到地辦得不能再好了,過了一個半月我們的醫生重又得到了職位,是在另一個省,領到了路費,甚至還有補助。我懷疑經常去他們那兒的巴哈穆托夫(當時我卻因此故意不去他們那裡,對跑來看我的醫生態度也几乎很冷漠),我懷疑巴哈穆托夫甚至勸說他們接受他的借款。這六個星期裡我見到巴哈穆托夫兩次,第三次碰面是在給醫生送行的時候。這次餞別巴哈穆托夫安排在自己家裡,以喝香檳用晚餐的形式進行。醫生的妻子也出席了,不過,她很快就回去照料小孩了。這是5月初一個晴朗的傍晚,太陽像一個巨大的球降落到海灣裡。巴哈穆托夫送我回家;我們順着尼古拉耶夫斯基橋漫步,兩人都有幾分醉意。巴哈穆托夫談到自己歡喜的心情,因為這件事了結得這麼好,他還為什麼事而感激我,他解釋說,在做了這件好事後現在他是多麼愉決,他相信,一切功勞都歸於我,而現在許多人告誡和宣傳做個別件把好事是絲毫沒有意義的,這是沒有道理的。我也想談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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