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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 - 126 / 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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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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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個時候,也就是蘇里科夫「凍死」小孩那個時候,3月中光景,我忽然不知怎麼感到病情輕多了,這種狀況繼續了兩星期。我開始到外面走走,往在是在黃昏時分。我喜歡3月的黃昏,那時白天的氣溫開始變寒冷,煤氣街燈也點亮了;有時我走得相當遠。有一次,在六鋪街有一個「貴族」模樣的人黑暗中趕過了我,我未能看清楚他;他拿着紙包起來的一包東西,穿著一件短小難看的夾大衣--單薄得跟季節不相稱。當他走到我前面10步遠的街燈下時,我發現,有東西從他口袋裏掉了出來。我急忙撿起來,撿得很及時,因為已經有一個穿長褂的人急急跑近前來,但是看見我手中的東西后,他沒有爭論,只是迅速地瞥了一眼我手中的東西,就從身邊溜走了。這件東西是一隻塞得鼓鼓囊囊的老式山羊皮大錢包;但不知為什麼第一眼我就猜到,裡面什麼都有,唯獨沒有錢。丟了東西的行人已經走在我前面有40步遠並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我跑上前去向他叫喊;但是因為除了「喂!」沒別的可喊叫,因此他都沒有轉過身來。忽然他向左一揚,進了一幢房子的大門。等我跑進黑乎平的大門,已經不見人影。這幢房子非常大,是一座龐大的建築,這類房子是冒險投機家為租給小戶人家建造的,這種大樓有時一幢裡有上百套住宅。當我軍過大門後,我覺得,在大院子右后角落裡彷彿有一個人在行走,不過在黑暗中我勉強才能看清楚。我跑到角落,看見有個進口通注樓梯。樓梯很窄,異常骯髒,根本沒有燈光;但是可以聽到,在高處還有個人順着梯級往上跑,於是我也開始登樓梯,估計在人家給他開問的時候,我能趕上他。結果正是這樣。樓梯每一段都很短,有多少段都數不清,因此我氣喘得要命;在五樓有人開了門又關了門,我知道這一點時還差三段樓梯。等我跑到上面,在樓梯口平息一下氣喘,找尋門鈴,已經過了好幾分鐘。終於給我開了門,開門的是一個在小廚房裡吹茶炊的女人;她默默地聽完我的問題,當然,什麼也沒聽懂,又默默地為我打開了通向隔壁一問房間的門,房間也很小,低矮得不得了,有幾件必要的蹩腳傢具,掛着簾幔的一張又寬又大的床,床上躺着「捷連季伊奇」(女人這麼喊他),我覺得,他喝醉了。桌上鐵製小燈台上的蠟燭頭即將燃盡。一隻半俄升的瓶子几乎已經倒空。捷連季伊奇躺着對我哼哼哈哈說了些什麼,朝隔壁一扇門揮了下手,而那個女人已經走開了,因此我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去開那扇門。我這樣做了,走進了另一個房間。

這個房間比前面那一問更窄小擁擠,因此我甚至不知道什麼地方可以轉身;角落裡一張窄小的單人床占去了很多地方;其餘的傢具一共就是三把堆滿了各種破衣服的普通椅子,漆布面的沙發前一張極普通的廚房用的木桌,因此在桌子和床之間人几乎已經無法通過。在桌上和前面那個房間一樣的鐵製小燈台上點着一根脂油做的蠟燭,而在床上一個很小的嬰兒在細聲啼哭,從哭聲來看,大概生下來才三個星期;替他「更換」,也就是換尿布的是一個臉色蒼白的有病的女人,好像還年輕,穿看極為隨便的家常衣服,也許是產後剛開始起床;但孩子一個勁地哭個不停,等着喂他乾枯的乳汁。沙發上睡着另一個孩子,是個3歲的小姑娘,好像蓋着一件燕尾服:在桌旁站着一位穿著很破舊的帶禮服的先生(他已經脫下了大衣,放在床上),正打開藍色的紙包,裡麵包着兩俄磅小麥麵包和兩根小香腸。此外,桌上還有一壺茶和凡塊黑麵包;床底下露出一隻未上鎖的箱子和裝着一些破舊衣服的兩個包裹。


  

總之,一派雜亂無常的景象。瞧上一眼我就覺得他們兩人--先生和太太--是正派人,但是被貧窮弄到有失尊嚴的境地,以致雜亂無章終於壓倒了一切與之作鬥爭的嘗試,甚至把人弄到痛苦地需要在這種與日俱增的雜亂無章中尋找某種痛苦的彷彿向誰報復似的快感。

我走進去時,在我前面也是才進去並剛打開自己食品的這位先生正跟妻子又快又熱烈地交談着什麼;雖然那女的還沒換好尿布,可是已經哭泣起來;想必丈夫告訴的照例是壞消息。這位先生看樣子有28歲左右,他臉容乾枯,圍着一圈連鬢黑鬍子,下巴颳得精尤,使我覺得相當體面,甚至今人喜歡;這張臉很抑鬱,目光也陰沉,帶有一種病態的十分容易被激怒的傲氣,我走進去後,就發生了一場奇怪的風波。

有些人在自己好激動生氣、易受委屈中獲得一種異常的滿足,尤其是在他那裡受委屈達到最大限度的時候是這樣(這總是發生得很快的);在這種時刻甚至受委屈比不受委屈對他們來說好像覺得更痛快。這些易發火的人後來總是十分悔恨,痛苦異常,當然,如果他們是有頭腦的人,能夠明白他們發火超過了必要的十倍。這位先生諒異地望了我一會,而他妻子則很驚懼,彷彿有人會走進他們的房間是件令人可怕的奇事;但是突然他几乎是發狂似地撲向我;而我還沒有來得及說上兩句話,尤其在看到我穿得很體面時,想必他認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因為我竟敢如此不講禮貌地窺看每一個角落並看見了他自己為此感到羞愧的整個雜亂無章的環境。當然,他也高興有機會哪怕是對隨便什麼人發泄自己的憤恨,發泄自己的不走運,有一會兒我甚至以為他會過來要打架;他臉色發白,就像要人歇斯底里發作那樣,把他妻子嚇壞了。

「您怎麼竟敢就這麼走進來了?滾!」他嚷着,渾身打着顫,几乎說不出話來。但突然他看見了我手中拿着他的錢包。

「好像是您失落的,」我儘可能平靜和平地說。(不過,也應該這樣。)

他站在我面前驚恐慌萬狀,一度彷彿6都不明白;後來迅即抓住自己的側袋,嚇得張大了嘴,用手拍了一下腦門。

「天哪!您在什麼地方找到的?怎麼找到的?」

我用最簡短的話,儘量更平淡地說明,怎麼撿起錢包,怎麼奔跑和叫他,最後,怎麼憑猜測,跟在他後面几乎是摸索着上了樓梯。

「哦,天哪!」他轉向妻子發出一聲驚嘆,「這裡有我們的全部證件,有我最後的一些器械,這裡有所有的....哦,親愛的先生,您知道嗎,您為我做了什麼?否則我就完蛋了!」

與此同時我抓住了門把手,打算不回答就離開;但是我自己氣喘吁吁,突然我的激動引發出一陣極其強烈的咳嗽,几乎連站都站不穩。我看見這位先生到處亂鑽,想為我找一把空椅子,最後他從一把椅子上抓起破舊衣服丟到地上,急忙把椅子挪給我,小心翼翼地安頓我坐下,但我的咳嗽繼續着,不停地又咳了足足3分鐘。等我明白過來,他已經坐在我旁邊的另一張椅子上(大概,也把破舊衣服從那上面扔到地上),專注地凝視着我。


  
「您,好像....有病?」他用通常是醫生着手治病人看病時用的口吻說,「我自己....是搞醫的(他沒有說是大夫)」,說完這話,不知為什麼對我指了一下房間,彷彿是對自己目前的境況表示,「我看得出來,您....」

「我有肺病,」我儘可能簡短地說,並站起身。

他馬上就跳起來。

「也許,您是誇大了....採取些治療手段....」

他顯得十分慌亂,不知所措,彷彿沒有恢復常態,左手持着那只大皮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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