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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 - 124 / 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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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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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值得再活幾個星期的想法(他繼續唸著)真正控制我,我想,約在一個月前,當時我還有四個星期可活,但是完全控制我是在三天以前,從帕夫洛夫斯克回來那天晚上起。這個念頭完全、直接深入我心靈的最初那一瞬間是在公爵的露台上,正是我忽然想要做最後一次人生的嘗試的那一會兒,我想看看人們和樹木(就算這話是我自己說的),我情緒激動,堅持布爾多夫斯基「我的親近的朋友」有權利,我還幻想著他們大家會突然張開手臂,把我擁在懷裡,請求我的寬恕,而我也請求他們的寬恕;總之,結果我成了個無能的傻瓜。就是在這個候我心裡冒出了「最後的信念」。現在我感到很驚奇,沒有這個「信念」時那整整六個月我是怎麼過來的:我完全知道,我有肺病,而且已經治不好了;我不欺騙自己,清楚地明白真實情況。但是我越是清楚地瞭解實情,就越是拚命想活;我緊緊抓住生命,無論如何也想活下去,我承認,我當時也曾怨恨黑暗渺茫,冷寞無情的命運要把我像一隻蒼蠅一般壓死,當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為什麼我不就懷着怨恨而結束生命?為什麼明明知道我已經不能開始生活,還真的開始了生活?為什麼明明知道我已經沒什麼可嘗試了,卻還要嘗試?其實我連一本書也不能看完,因此就不再看到了;看書幹什麼?還有六個月,知道了知識有什麼用?這個念頭迫使我不止一次撇下書本。

是的,這垛梅那羅夫牆可以說明許多情況!我在這上面記下了許多事情,在這垛骯髒的牆壁上沒有一個斑點我會不熟悉。真是一垛可沮咒的牆!但對我來說它依然比所有帕夫洛夫斯克的樹木都更寶貴,也就是說,如果我現在不是什麼都無所謂的話,它應該比所有的人更寶貴。


  

我現在想起來,當時我是帶著多麼貪婪的興趣注視看他們的生活;這樣的興趣過去是未曾有過的。在我病得不能走出房間的時候,有時候會迫不及待地罵著人等科利亞來,我深切地關注所有的小事,對各種各樣的傳聞滿懷着興趣,好像成了個搬弄是非的人,比如說,我不明白,這些人有着如此旺盛的生命力,怎麼不會成為富翁(不過,就是現在也不明白)。我認識一個窮人,後來人家告訴我,他餓死了,我現在還記得,這使我怒不可遏:假如可以使這個窮人復活,我大概會處死他的。有時候有好幾個星期我覺得輕鬆些,我能走到衙上去;但是街道最終又使我產生憎惡,因此整天整天故意閉門果在家裡,雖燃我能像大家一樣走到外面去。我無法容忍我身旁在人行道上走着的人,他們竄來鑽去,忙忙碌碌,永遠憂心忡忡,愁眉苦臉,惶惶不安。幹什麼他們永遠悲傷,永遠憂慮,永遠忙碌;幹什麼他們永遠抑鬱寡歡,充滿惱恨(因為他們凶狠、凶狠、凶狠)?雖然他們有60年的生命,他們卻不幸和不會生活,這是誰之罪?為什麼扎爾尼岑還有60年生命,卻要讓自己餓死?每個人都指着自己的破衣服,伸出自己做工的手,惡狠狠地高喊着;「我們像牛馬一般不辭勞苦地幹活,我們勞動,我們卻像狗一樣忍饑挨餓,受苦受窮:別人既不幹活也不勞動,他們卻生活富裕」(永恆的老調!)在他們旁過從早到晚奔走忙碌的還有一個「出身貴族」的不幸的可憐虫伊萬·福米奇·蘇科夫。他就住我們那幢房子裡,住我們樓上。他永遠穿著肘部磨破、掉了鈕扣的衣服,他為各種各樣的人跑腿當差,聽命於人家的差遣委派,而且是從早到晚。您要是跟他聊天,他便會說:「貧窮、困苦、一貧如洗,妻子死了,沒有錢買藥,冬天凍死了一個孩子;大女兒讓人養了當姘婦....」他永遠訴苦,永遠哭泣!哦,我對這些傻瓜無論現在還是過去都沒絲毫憐憫,沒有絲毫,我可以驕傲地這麼說:為什麼他自己不是羅特希爾德?他不像羅特希爾招那樣有百萬家財,沒有堆積如山的帝俄金幣和拿破崙金幣,沒有像謝肉節貨攤上堆起的吃食那樣堆積如山、堆得像座高山的金幣,是誰之罪呢?既然他活着,這就是說,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不懂這一點,又怪誰呢?

哦,我現在已經無所謂了,現在我已經沒有時間來發火了,但當時,我再說一遍,當時我卻因為氣得發狂確實在夜間咬我的枕頭,撕我的被子,哦,當時我多麼想,多麼願意,多麼故意希望有人把我,一個18歲的青年,几乎衣不蔽體地突然趕到街上,並且撇下我孤零零一個人,沒有住所,沒有工作,沒有一片麵包,在這麼大一個城無親無故,饑腸輥輛,又挨了一頓打(這樣更好!),但是身體健康,這種情況下我要顯示....

顯示什麼?

哦,難道你們以為我不知道,就我這篇《解釋》已經夠傷害自己的自尊心了!嘿,現在誰不把我當作一個不懂生活的可憐虫,忘了自己已不是18歲,忘了像我這六個月這樣生活等於已經是活到白頭了!但是讓人家去笑話,去說這一切是童話吧。我真的是在給自己講重話。我用它們來填滿我那些通徹不眠的漫漫長夜;我現在還全都記得起來。


  

但是,難道現在我又來講這些故事?現在對我來說也已經過了講童姑故事的時期。再說講給誰聽呢?要知道當時我是用這些故事來自尋安慰的,那時我清楚地看到,連希臘語語法都禁止我學,恰好我也忽然想到:「還沒等學到句法,我就會死了」,我從學第一頁起就這麼想,於是就把書本仍到桌于底下去了。它現在還被棄置在那兒;我不許瑪特廖娜把它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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