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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 - 122 / 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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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

第122頁 / 共188頁。

他用激動得了抖的雙手拆開了紙袋,從裡面抽出幾張信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將它們放到自己面前,開始把它們展平。

「這是什麼?這是怎麼回事,要念什麼?」一些人陰鬱地嘟噥着,另一些人沉默着。但是大家都安坐下來了,好奇地望着。也許,他們確實是在等待着什麼異乎尋常的事情。維拉抓住父親坐的椅子,嚇得差點要哭了;科利亞几乎也一樣驚懼。已經坐好的列別傑夫突然欠起身,抓住燭台,把它侈近伊波利特,讓他讀起來光線亮些....


  

「諸位,這....你們馬上就會看到這是什麼東西,」伊波利特不知為什麼添上這句話,突然就開始唸起來:「《必要的解釋》!題頭是《Apres moi ledeluge》*....呸,真見鬼。」他像被燙了似的大聲喊着,「難道我真的會寫上這樣愚蠢的題頭?....聽著,諸位!....我要你們相信,所有這一切說到底也許都是最不值一提的!這僅僅是我的一些想法....如果你們認為,這裡面....有什麼秘密的或者....被禁的內容....總之....」

「念吧,不用開場白,」加尼亞打斷說。

「真夠繞來繞去的!」

「廢話真多。」一直保持沉默的羅戈任插了一句。

伊波利特忽然看了他一眼,當他們的目光相遇時,羅戈任痛苦而又惱恨地咧嘴一笑,緩慢地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小伙子,這種事不應該這麼幹,不這麼幹的....」

羅戈任想說什麼,當然誰也不明白,但是他的這句話卻使大家產生了相當奇怪的印象;有一個共同的想法模糊地掠過了每個人的頭腦。這句話對伊波利特可產生了可怕的影響:他顫粟得厲害,以致公爵想伸出手來扶住他,要不是他的嗓子突然明顯地失了音,他一定會大聲喊出來的。整整1分鐘他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沉重地喘息着,一直望着羅戈任。終於,他邊喘着氣,邊異常費勁地說:

「那麼是您....您曾經....您?」

「曾經怎麼啦?我怎麼啦?」羅戈任困惑不解地回答着,但是伊波利特怒氣勃發,近乎瘋狂(它突然主宰了他的心態),尖厲和有力地喊了起來:

「您上個星期曾經到過我那裡,是夜裡1點多,就是上午我到您那裡去的那一天,是您得承認吧,是不是您?」

「上個星期,夜裡?你別真的瘋了,小伙子?」

「小伙子」又沉默了1分鐘,食指點在額頭上,彷彿是要想想清楚;但是在他蒼白的臉仍然掛着因恐懼而顯得尷尬的微笑,這微笑中突然閃過某種似乎是狡猾的、甚至是洋洋得意的神情。

「這是您!」最後他重複說,几乎是喃喃低語,但是異常確信,「您到我這兒來,默默地坐在我窗口的椅子上,整整有1小時,甚至更長;在半夜零點多和1點多的時候;後來在兩點多鐘時您站起身走了....這是您,是您!為什麼您要嚇唬我,為什麼您要來折磨我,--我不明白,但這是您!」

*法語:我死後縱然洪水氾濫。

他的目光中突然閃過無限的憎恨,儘管他身上一直沒有停止因恐懼而產生的顫慄。

「諸位,你們馬上就將知道這一切,我....我....聽著吧。」


  
他又非常急促地抓起那幾張紙;它們散亂着,他竭力把它們歸到一起;紙在他顫抖的手中抖動着;他好久都不能安定下來。

終於開始了念讀。起先有5分鐘光景,出人意料的文章作者還喘息不止唸得既不連貫也不平穩;但後他的聲音就堅定起來,完全能表達所念的內容了,只是有時候十分強烈的咳嗽中斷了朗讀;文章唸到一半他的聲音沙得很厲害;他越是唸下去,異常的亢奮就越來越強烈地控制着他,最後達到了最高的程度,就像給聽眾留下的病態印象一樣。下面就是這篇「文章」的全文

我的必要的解釋

Apresmiie deluge!

昨天上午公爵到我這兒來;順便說,他勸我撇到他的別墅去住。我就知道,他一定會堅持這一點的,我深信,他會直截了當地貿然向我說,我在別墅會「在人們和樹木中比較輕鬆地死去」,這是他的說法。但是今天他沒有說到死,而說了「將會比較輕鬆地生活」,但是,處於我這種狀況,對於我來說几乎是一樣的。我問他他這麼不停地提到「樹木」暗指着什麼,為什麼他要把這些「樹木」強加給我?我驚訝地從他那兒獲悉,那天晚上我自己彷彿曾這樣表示過,說來到帕夫洛夫斯克是要最後一次看看樹木。當時我向他指出,在樹木底下也罷,望着窗外我的磚牆也罷,反正一樣死去,為了兩個星期不必這麼客氣,他立即就同意了;但是,他認為,綠蔭和純淨的空氣一定會在我身上引起某種生理上的變化,我的容易激動,我的容易做夢也都會改變,也許,會有所緩和。我又笑着向他指出,他說話像個唯物主義者。他微笑着回答我,他一直是個唯物主義者。因為他從來也不撒謊,所以這話是有一定道理的。他的微笑很動人;我現在看他看得比較仔細。我不知道,我現在喜歡他還是不喜歡他;現在我沒時問顧得上考慮這一點。應該指出,五個月來我對他的憎恨在最近這一個月裡完全平息了。誰知道,也許,我到帕夫洛夫斯克來,主要是為了見到他。但是....為什麼當時我要離開我的房間呢?注定要死的人是不應該離開自己的角落的;假若我現在不做出最後的決定,我就會做相反的決定,一直等到最後時刻降臨,那麼,當然,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我的房間,也就不會接受搬到帕夫洛夫斯克他這兒來「死」的建議了。

我一定得在明天以前趕緊寫完這篇「解釋」。看來,我沒有時間重看一遍和進行修改;明天為公爵和兩三個見證人(我打算在他那兒找)念時再重看,因為這裡沒有一句謊言,純粹全是真話,最後的、鄭重的真話,所以我事先就感到很好奇,當我重讀這篇「解釋」時,在彼時彼刻它會對我自己產生付麼樣的印象?其實,我寫上「最後的、鄭重的真話」是多餘的:為了兩個星期本來就不值得撒謊,因為活兩個星期是不值得的;這是我純粹寫真話的最好的證明。(注意,別忘了這樣的想法:此刻,也就是說這時候我是不是瘋了?有人很肯定地對我說,後期肺癆病人有時候會短暫性情神失常。明天念這篇「解釋」時根據聽眾的印象來檢驗這一點。這個問題一定要完全確鑿地解決:否則什麼都無從着手做。

我覺得,我剛纔寫的是些愚不可及的蠢話,但是我說過了,我沒有時問重新修改;除此之外,我對自己立下誓言,故意不修改這份手稿上的任一錯字,甚至假如我自己發現每過五行就自相矛盾,也不以修改。我正是想在明天念它的時候來確定一下,我的邏輯思路是否正確;我是否能發現自己的錯誤,回而也就能檢驗這六個月裡我在這個房間裡反覆思考的一切是否正確,還是純粹是一片夢囈。

假如兩個月前我就得像現在這樣完全離開我的房間,告別梅那羅夫大樓的磚牆,那麼我深信,我是會很憂傷的。現在我卻沒有感到什麼,而到明天我就要離開房間,離開這堵牆了,而且永遠離開!看來,為了兩個星期已經不值得憐惜或者不值得沉緬于某種感受,這種信念已經戰勝了我的天性,而且現在已經能主宰我的所有情感,但是真是這樣嗎?我的天性現在真的全被征服了嗎?如果現在來拷打我,我一定會喊叫起來而不會說,因為只有兩個星期好活,已經不值得喊叫和感覺疼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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