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白痴 - 121 / 188
文學類 / 杜斯妥也夫斯基 / 本書目錄 || 記錄本頁面 我的閱讀標記

白痴

第121頁 / 共188頁。

他深深地貪婪地換了口氣,彷彿要卸去自己身上異常沉重的負擔。最後他悟到,什麼都還「沒有結束」,還沒有天亮,客人們從桌邊站起來只是為了小吃,結束的只不過是列別傑夫的一派胡言。他桀然一笑,臉頰上鮮明地顯露出兩團肺癆患者的紅暈。

「我睡着幾分鐘您都計算了,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他嘲諷地接過話薦說,「整個晚上您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我,我看見的....啊!羅戈任!我剛纔在夢裡見到他了,」他皺了下收眉,點頭表示着坐在桌旁的羅戈任,低聲對公爵說。”「啊,對了,」他突然又轉換了活題,「演說家在哪裡?列別傑大在哪裡,這麼說,列別傑夫講完了?他講了些什麼?公爵,有一次您說過,『美,能拯救世界』,是這樣嗎?諸位,」他向大家大聲喊了起來,「公爵確信.美能拯救世界!而我確信,他之所以有這樣灑脫的思想,是因為他現在在戀愛。諸位,公爵在戀愛;剛纔,他一走進來,我就確信這一點。別臉紅,公爵,我將會可憐您的。什麼樣的美能拯救世界?科利亞向我轉述了這點....您是個虔誠的教徒嗎?科利亞說,您自稱是教徒。」


  

公爵注意地端詳着他,沒有回答。

「您不回答我?您大概以為我很喜歡您吧?」伊波利特像是撕下了臉皮,突然補了一句。

「不,我沒這樣想。我知道,您不喜歡我。」

「什麼?甚至在昨天的事後也這樣想?昨天我對您是真誠的吧?」

「就是昨天我也知道,您不喜歡我。」

「也就是說,是因為我羡慕您,嫉妒您?您總是這樣想,而且現在還這麼想,但是....但是我又何必告訴您這一點呢?我還想喝一點香檳;凱勒爾,給我倒上。」

「您不能再喝了,伊波利特,我不給您....」

公爵從他身邊移開了酒杯。

「這倒是真的....」他似乎若有所思地立即就同意道,「也許有人還會說....他們說什麼關我屁事!不是嗎,不是嗎?讓他們以後去說吧,公爵,是嗎?再說以後會怎樣跟我們大家有什麼相于!....不過,我還沒有睡醒,我做了個多麼可怕的夢呀,現在才想起來....但願你不做這樣的夢,公爵,雖然我也許確實不喜歡您。其實,即使不喜歡一個人,又何必一定希望他不好呢,不是嗎?幹嗎老是在間我,老是我在間!把您的手給我;我要緊緊握住它,就像這樣....不過,您會把手伸給我嗎?這麼說,您知道,我是真心誠意要握您的手嗎?....看來我不能再喝了,幾點鐘了?其實,不用問,我知道是幾點鐘。時候到了!現在正是時候。這是幹什麼,那邊角落裡在擺小吃嗎?這麼說,這張桌子是空的嗎?好極了!諸位,我....可是所有這些先生們都不在聽....我打算念一篇文章,公爵;小吃當然更有意思,但是....」

突然,完全出人意料地,他從自己上衣側袋中掏出一個公文袋大小的大紙袋,上面還蓋着大大的紅印章。他把它放在面前桌上。

這一意外的舉動在對此沒有思想準備,或者最好說,在有思想準備、可不是對此有思想準備的這一群人中產生了強烈的效果。葉甫益尼·帕夫洛維奇甚至在自己的座位上跳了起來;加尼亞迅速走近桌旁;羅戈任也是,但帶著一種不滿的煩惱,他彷彿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湊巧就在近旁的列別傑夫睜大一雙好奇的眼睛走近去看那紙袋,竭力想猜透是怎麼回事。

「您這是什麼東西?」公爵不安地問。

「太陽一露邊,我就躺下,公爵,我說過的;我保證,您瞧著吧!」伊波利特大聲嚷道,「但是....但是....難道您認為,我不能拆開這包東西嗎。」他補充說著,一邊用一種挑釁的神情掃視着周圍所有的人,同時又彷彿漫不經心地對大家說。公爵發覺,他渾身都在打顫。

「我們誰也沒有這樣想,」公爵替大家回答,「再說,為什麼您認為,有人會有這樣的想法?您要念文章,這算什麼怪念頭?您這裡是什麼,伊波利特?」

「這裡是什麼?他又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了?」周圍的人問道。

大家都走攏來,有的人還邊吃着東西;紅印封口的紙袋像磁鐵一般吸引着大家。

「這是昨天我自己寫的,就在我向您保證要注到您這兒來後立即寫的,公爵。我昨天寫了一整天,接着又寫了一夜,今天早晨才寫完;夜裡,臨到凌晨時,我還做了個夢....」

「明天念不更好嗎?」公爵畏怯地打斷說。

「明天就『不再有時間了!」伊波利特歇斯底里地冷笑了一下,「不過別操心,我在40分鐘內讀完,嗯....1小時吧....您看見了,大家多麼感興趣;大家都走攏來了;大家都在望着我的印記;要是我不把文章封在紙袋裏就不會有任何效果!哈-哈!這就是秘密性意味着什麼;諸位,拆還是不拆?他喊着,一邊發出奇怪的笑聲,眼睛閃閃發亮。“秘密!秘密!記得嗎,公爵,是誰宣佈‘不再有時間』的?是《啟示錄》中一位偉大和強大的天使說的。」

「最好別念了!」突然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大聲嚷了起來,但是他身上有一種意想不到的不安神情,這使許多人感到奇怪。

「別念吧!」公爵把手放到紙袋上嚷道。

「讀什麼呀?現在該吃東西,」有人指出。


  

「文章?要投雜誌還是怎麼的?」另一個人探問着。

「也許,很乏味。」又一位添了一句。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其餘的人探詢着。但是公爵那嚇人的動作真的將伊波利特本人也嚇住了。

「這麼說....不念?」他有點擔心地向公爵低語道,在發青的嘴唇上帶著尷尬的微笑。「不念嗎?」他喃喃着,一邊用目光掃視着所有在場的人、所有的臉和所有的眼睛,彷彿又帶著過去那種像要攻擊一切人的好鬥架勢盯着大家不放。「您....害怕了?」他又轉身問公爵。

「怕什麼?」公爵問道,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誰有兩毛錢幣,20戈比的?」突然伊波利特從椅子上跳起身,就像有人猛地把他拽下來似的,「隨便什麼硬幣?」

「哈!」列別傑夫馬上遞了給他;他閃過一個念頭,有病的伊波利特精神不正常。

「維拉·魯基揚諾夫娜!」伊波利特急促地邀請說,「來拿着,將它拋到桌子上,看是正面還是反面朝上?正面朝上,就念。」

維拉驚懼地望了一眼硬幣,又望了一眼伊波利特,然後還望了一下父親。她似乎確信她自己不應該看硬幣,因此朝上昂起頭,有點不好意思地把硬幣丟在桌上。掉下來的是正面朝上。

「念!」伊波利特喃喃說,似乎命運作出的決定把他壓倒了;即使是向他宣讀死刑判決,他的臉色也不會變得更蒼白。「不過,」沉默了半分鐘後他突然打了個顫,說「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我剛纔拋了簽。」他還是帶著那種死乞白賴、毫無顧忌的目光打量着周圍所有的人,「但是,這可是一種令人驚奇的心理特徵!」他轉向公爵,真正驚訝地突然大聲嚷了起來,「這是....這是不可思議的一種特徵,公爵。」他重複着說,精神振奮而且似乎鎮靜了下來。「您把它記下來,公爵,記住它,您不是正在蒐集有關死刑的材料嗎,....人家對我說的!哈-哈!啊,天哪,這是多麼糊塗的荒唐之舉呀!」他坐到沙發上,兩個手肘攆在桌上,雙手抱著自己的腦袋,「這可甚至是羞恥:....但是羞恥關我屁事,」他几乎立即就抬起頭,「諸位!諸位,我來啟封,」他帶著一種突如其來的決心宣佈着,「我....不過,我不強迫你們聽!....」



贊助商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