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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果很好。學生們爭先恐後地來聽課。我把內心所有的一切都傳授給他們。他們中間有三四個男孩確實非常優秀,其餘的聽了似懂非懂。不過應當承認,即使那些聽懂了的學生有時候也會提些令我哭笑不得的問題。不過我並不氣餒。大家都還喜歡我。考試的時候我給大家都打滿分。於是出現了一場針對我的陰謀……其實也沒有什麼陰謀,只不過是我自己不守本分罷了。我妨礙了別人,別人就排擠我。我給中學生講課的方法即使給大學生上課也未必經常採用。學生們聽我上課得益不多……我舉的那些事實,我自己也不甚了了。再說,我不滿足於給我指定的那個活動範圍……你也知道,這是我的弱點,我想要進行徹底改革,我敢向你發誓,這樣的改革既合情合理又簡便易行。我指望通過校長實行改革,他是個善良而正直的人。起初我對他頗有影響,他的夫人也肯幫助我,老兄,像她那樣的女人我這輩子都沒遇見過幾個。她年近四十,可是依然像十五歲的少女那樣相信善,愛一切美的東西,不管在什麼場合都敢於說出自己的觀點。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她那高尚的熱情和純潔。我聽從她的勸告,草擬了一份計劃……可是馬上有人挖我的牆腳,在她面前詆毀我。特別惡劣的是那位數學教師,此人個子矮小,說話尖刻,愛動肝火,對什麼都不相信,就像比加索夫,不過比比加索夫能幹得多……順便說一句,比加索夫怎麼樣?還健在嗎?」
「還健在。你想像一下,他還跟一位小市民結了婚,聽說,老婆經常打他。」
「活該!噢,對了,娜塔裡婭·阿歷克賽耶芙娜好嗎?」
「好。」
「她幸福嗎?」
「幸福。」
羅亭沉默了片刻。
「剛纔我談到哪兒啦?……對了,談到那位數學教師,他恨我,把我的講課比作煙火,抓住我每一句表達得不太清楚的話大做文章。有一次我講到十六世紀的一件古蹟時,他弄得我下不了台……而主要的是他懷疑我居心不良。我最後的一個肥皂泡撞到了他身上,就像碰上了針尖,立即破滅了,我跟那位學監一開始就沒搞好關係,他唆使校長和我作對,結果閙得不可開交,我不肯讓步,發了一頓脾氣,最後事情傳到了上級機關。我被迫辭職了。我不肯就此罷休,我想證明,不能這樣對待我……可是他們就是這種態度,隨意擺佈我……現在我非離開此地不可了。」
接着是一陣沉默。兩位朋友低着頭坐在那裡。
羅亭首先打破沉默。
「是的,老兄,」他說。「我現在可以借用科爾卓夫①的詩句來說明我的處境:」啊,我的青春,你逼得我無路可走,寸步難行……‘可是,難道我真的什麼都不行,難道世界上就沒有我的事業了嗎?我經常給自己提出這個問題,可是無論我怎樣竭力貶低自己,我還是不能不感到自己具備一種並非人人皆有的才能!為什麼我的才能始終無法開花結果?還有:你記得嗎?我們在國外的時候,我自命不凡,拿腔作勢……確實,那時候我並沒有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究竟要幹什麼,只是陶醉于高談闊論,相信虛幻的東西。可是現在,我敢向你發誓,我可以大聲地向所有人說出我所有的願望。我根本不需要隱瞞:我完完全全徹頭徹尾是個好心人。我順從,我想適應環境,我所求不多,我只求達到最近的目標,為大家做一點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好事。可是不行!辦不到!這意味着什麼呢?是什麼東西妨礙我像別人那樣生活和活動?……我現在就剩這麼一點兒理想。可是我剛找到一個固定位置,剛有一個落腳點,命運馬上來捉弄我……我開始害怕它——我的命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請你幫我解開這個謎!“
「謎!」列日涅夫重複道。「是的,確實是個謎。對我來說,你永遠是個謎。即使在青年時代做了一件小小的荒唐事之後,你會突然說出一大套令人心驚肉跳的話,然後你又照樣去……你知道我想說什麼……當初我就無法理解你,因此我不再喜歡你了……你很有才華,追求理想,不屈不撓……」
「空話,都是些空話!沒有幹過實事!」羅亭打斷他。
「沒有于過實事!你要于什麼樣的實事……」
「什麼樣的實事?用自己的勞動來養活瞎眼老婆子和她的全家。你記得嗎?就像普里亞任采夫那樣……這才是實事。」
「是的。不過精闢的言論也是需要的。」
羅亭默默地看了看列日涅夫,輕輕地搖了搖頭。
列日涅夫還想說些什麼,用手抹了抹臉。
「那麼,你是回鄉下去嗎?」他終於問道。
「回鄉下去。」
「難道你鄉下還有田產嗎?」
「還留下那麼一點兒。兩個半農奴。總算還有個葬身之地。也許這會兒你心裡在想:」到了這般地步還要說漂亮話!‘的確,漂亮話葬送了我的一切,毀了我的一生;我至死也擺脫不了它。不過我剛纔所說的卻不是漂亮話,我這一頭白髮,這一臉皺紋,老兄,可不是漂亮話。這破爛的衣袖,也不是漂亮話。你對我一向非常嚴厲,你這樣做是對的。如今一切都已完結,燈油已干,油燈已碎,燈革將盡……因此也無需嚴厲了。死神,老兄,最後總會使大家和解的。“
列日涅夫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