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您告訴我,」她開始說道,眼睛看著手帕的花邊,「您是否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羅亭要到這兒來?」列日涅夫順着她的話說下去。「我知道:他是來告辭的。」
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抬起頭。
「什麼?來告辭?」
「是的,難道您沒有聽說嗎?他要離開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了。」
「離開?」
「永遠離開;至少他是這麼說的。」
「怎麼會呢?這怎麼理解呢?自從發生了那些事情以後……」
「這可是另外一回事!這件事無法理解,但是確實如此。也許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把弦綳得太緊——於是弦就綳斷了。」
「米哈依洛·米哈雷奇!」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說。「我什麼也不明白,我看您是在捉弄我吧……」
「哪兒的話……對您說他要走了,還寫信通知他的熟人呢。他這樣做,從某個角度看,倒也不是壞事,可是他這一走卻影響到了一個驚人計劃的實現,我和您弟弟剛纔還在議論這個計劃呢。」
「怎麼回事?什麼計劃?」
「是這麼回事。我建議您弟弟出去散散心,也帶您一起去。伺候您的事麼,實際上由我來負責……」
「好極了!」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大聲說道。「我可以想像得出您會怎樣伺候我,您準會把我餓死的。」
「您這樣說,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是因為不瞭解我。您以為我是個傻瓜,十足的傻瓜,一塊木頭疙瘩。可您知道嗎,我可以像精那樣慢慢融化,跪在地上幾天幾夜不起來?」
「我倒真想看看您那副尊容呢!」
列日涅夫突然站了起來。
「您嫁給我吧,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那您就能看見了。」
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的臉紅到了耳朵根。
「您說些什麼呀,米哈依洛·米哈雷奇?」她羞澀地重複了一遍。
「這話我早就想說了,已經在舌頭上轉了一千遍。」列日涅夫回答道。「現在我終於說出來了。您看著辦吧。為了不讓您為難,我這就出去。如果您願意做我的妻子……我這就出去。如果您不嫌棄的話,您只要派人來叫我一聲,我就明白了……」
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本想叫列日涅夫留下,可是一眨眼他就出去了。他帽子也沒戴就到花園去了。他斜倚在籬笆門上,眼睛望着遠處。
「米哈依洛·米哈雷奇!」他背後傳來女仆的聲音。「請您到夫人那兒去。她吩咐我來叫您。」
米哈依洛·米哈雷奇轉過身,雙手捧着女仆的腦袋,出乎她的意料,吻了吻她的額頭,然後到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那兒去了。
十一
羅亭碰見列日涅夫之後,立即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關起門來,寫了兩封信:一封給沃倫采夫(讀者已經知道了),另一封給娜塔裡婭。這第二封信他塗塗改改,反覆斟酌,寫了很久,又仔仔細細地譽到一張精美的信箋上,再折成很小很小的一疊塞進了口袋。他神色黯然地在房間裡走了幾遍,然後坐到窗前的椅子上,一隻手支撐着身子;眼淚慢慢流出了眼眶……他站起來扣上了全部紐扣,叫僕人去問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能不能現在見她。
僕人很快回來稟報說,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請他去。羅亭便上她那兒去了。
她在書房裡接待他,就像兩個月前初次接待他一樣。不過現在她不是一個人:她身邊坐著潘達列夫斯基,他始終是那樣謙恭,整潔,容光煥發,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客客氣氣地迎接羅亭,羅亭也彬彬有禮地向她鞠躬,可是隻需朝他們兩人的笑臉看上一眼,任何一個稍有經驗的人都會明白: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儘管誰也沒有提起。羅亭知道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在生他的氣,而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則懷疑他已經全都知道了。
潘達列夫斯基的密告使她大為惱火。她身上那股上流社會的傲氣又開始作祟了。羅亭這個既無財產、又無官職的無名之輩,竟敢跟她的女兒——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拉松斯卡婭的女兒——秘密約會!!
「就算他很聰明,是個天才!」她說。「這又算得了什麼?那樣的話,不是誰都可以指望做我的女婿了?」
「我好久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潘達列夫斯基火上加油地說,「他怎麼這樣缺乏自知之明,我真驚訝!」
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非常激動,連娜塔裡婭也挨了她一頓臭罵。
她讓羅亭坐下。他坐下了,但他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几乎主宰這個家庭的羅亭了,也不像一位熟悉的朋友,或親近的常客,而只是一位陌生的客人。這一切又是在一剎那間發生的……水就是這樣突然變成了堅冰。
「我是來向您道謝的,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羅亭開始說道:「感謝您的盛情款待。今天我收到一封家信,我必須今天立即趕回去。」
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仔細地看了羅亭一眼。
「他這是先發制人,他肯定猜到了。」她想。「這樣可以使我避免做一番難堪的解釋。再好不過了。聰明人萬歲!」
「真的嗎?」她大聲說道。「啊,這是多麼掃興啊!又有什麼辦法呢?但願今年冬天在莫斯科能見到您。我們不久也要離開這兒。」
「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我不知道是否有機會到莫斯科去;倘若能籌措到錢款,那麼前去拜訪您是義不容辭的。」
「好啊,老兄!」潘達列夫斯基不禁想道。「前不久您在這裡還像老爺似的發號施令,可如今也只能這樣低聲下氣說話了!」
「也許您從家裡得到了什麼不愉快的消息吧?」他像平常那樣拖長了聲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