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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科爾斯基和羅亭不一樣。羅亭更有光彩,更善於辭令,也許還有更多的熱情。他表面上比波科爾斯基更有才華,實際上比波科爾斯基大為遜色。羅亭可以把任何一個思想發揮得淋漓盡致,爭論起來可以把對方駁得體無完膚;可是他的種種思想並非出自他的腦袋,而是從別人那兒,尤其是從波科爾斯基那兒批發過來的。波科爾斯基看上去很文靜,很溫柔,甚至很軟弱——他迷戀女色,喜歡喝酒,受不得半點窩囊氣。羅亭看上去渾身是火,充滿了勇氣和活力,可是內心冷若冰霜.自尊心受了傷害也可以忍氣吞聲。他千方百計要博得別人的好感,不過他這樣做,是為了普遍的原則和思想,也確實有許多人深受他的影響。老實說,誰也不喜歡他;也許只有我才對他抱有好感。大家感到他是一種累贅……而對波科爾斯基,大家是真心誠意地佩服他。羅亭碰到任何人都要發一通議論,爭論一番……他看的書不算太多,但是往往超過波科爾斯基,也超過我們每一個人;他思路清晰,記憶力強,而這也的確能吸引青年人。青年人最需要推理和結論,哪怕是錯誤的,只要有結論就行!其正的老實人是做不到這一點的。假如您對青年們說,您無法告訴他們一個絶對的真理,因為您自己還沒有充分掌握……那麼青年人連聽都不想聽您的了。但是您不會去欺騙他們。您必須堅信自己掌握了真理,至少是半個真理……正因為如此,羅亭才對我們這些人產生了強烈的影響。您看我剛纔不是已經告訴過您,羅亭讀的書不多,但是讀的都是些哲學著作,而他大腦的結構又使他能夠善於從讀過的書中概括出帶普遍性的東西,抓住事情的本質,然後沿著這條線索充分發揮,展示種種精神的前景。我們那個小組,老實說,是由一些孩子,一知半解的孩子組成的。哲學啦,藝術啦,科學啦,現實生活啦——對我們來說僅僅是空話而已,甚至只是一堆概念,一堆美好而誘人、但又互不連貫、零碎孤立的概念。這些概念之間的普遍聯繫,世界的普遍規律,我們還沒有認識,還沒有感受到,儘管我們也曾經稀里糊塗地討論過,也想搞清楚……聽羅亭一講,我們似乎第一次感到我們終於抓住了這種普遍的聯繫,我們終於茅塞頓開!即使他說的不是他自己的思想——那又有什麼關係!我們原有的種種知識理出了頭緒,所有分散的、互不聯貫的東西突然都聯繫起來,構成了一個整體,像一幢高樓大廈那樣聳立在我們面前,顯得那麼輝煌燦爛,生機勃勃……從此再也不存在什麼缺乏意義、偶然性的東西了。一切都體現出合理的必然性和美,一切都獲得了既明朗又神秘的涵義,生活中每一種孤立的現象都發出了和諧的聲音,而我們自己,則充滿了一種神聖的敬畏之情,一種甜蜜而由衷的激動,感到自己變成了永恆真理的活的容器,活的工具,擔負著偉大的使命……這一切您不覺得可笑嗎?」
「一點也不可笑。」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慢慢地說道。「為什麼您這樣認為呢?我不完全明白您的話,可是我不覺得可笑。」
「從那時以來,我們當然變得聰明了點兒,」列日涅夫繼續說道,「現在我們可能覺得這一切都充滿了孩子氣……可我要重申一遍,當時在許多方面,我們從羅亭那兒受益匪淺。波科爾斯基無疑比他高明不知多少倍;波科爾斯基賦予我們大家的是火一般的熱情和力量,可他有時候會變得消沉,很少說話。他這個人有點神經質,身體不太好,但是他一旦展開自己的翅膀——天哪!就可以飛到任何地方!一直飛上雲霄!羅亭相貌堂堂,-表人材,可他身上卻有許多不夠光明正大的東西,他甚至會播弄是非,喜歡到處插手,發表議論,解釋一番。他始終忙忙碌碌,永無停歇的時候……他天生就是塊搞政治的料。夫人!我剛纔談的都是當初我所瞭解的情況。然而不幸的是,他沒有變化。不過他的信仰也始終沒有改變……他已經三十五歲了,能做到這一點很不容易!在這方面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自我吹噓的。」
「您坐下。」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說。「您幹嗎像鐘擺似的老在房間裡晃來晃去?」